濃烈的妖氣籠罩在黑色的蒼穹之上。
苡鸢壓下白靈的叫嚣,心被台上的一舉一動牽着走。
她将泛白的指尖嵌入衣袂之中。
臉色冷得難看。
那妖怪正在步步逼近,甚至裹挾着一陣讓人難以察覺的魔氣。
而台下人淡然也有,心煩亦有,皆是隻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全然不知,危險正悄然而至。
甯骁和顧賀也同她一樣,自司寇翾上台後,他們的視線半點不離天決擂台,心跟着被提起,一舉一動也不曾放過他的。
或喝彩,或擊掌,總之絕不落下一點。
直到天色掩蓋住了陰森的妖氣。
他們仍未有察覺。
李淩昀感到渾身如棉花一般輕柔,軟趴趴的,四肢漸漸失去了力氣,他便像軀殼一樣,被什麼東西莫名地牽着走。
他在恍惚中擡起了左臂,一支狼毫毛筆憑空而出,于他手中牢牢攥緊。
小臂開始不聽使喚了,竟不由自主地作起了畫。
李淩昀懵懂着,心中卻清楚萬不可這樣做。
但那道聲音一直在耳邊萦繞不散,誘他深入,誘他踏進萬劫不複的深淵,讓他好不容易握住的光明在掌中悄然粉碎。
水日一直不曾離開,它說道:“主人,就像這樣,您忘了我們之前練習過的了嗎?畫出一陣風,我便會立即出現在您身邊,永遠不會離開。”
李淩昀咬牙:“水日,不要這樣!”
“主人,我這是在幫您啊。您不是要獲勝嗎?”它的聲音有種莫名的陰森感,一字一句說着,李淩昀的後背便起了冷汗,“主人莫要忘了,我是如何來到您身邊的。”
他的記憶猛然回到那日暴雨下的汀燭大殿,雷聲轟鳴與他悲苦的哭聲混雜在一處。
沒有睢清師姐,亦沒有旁人的一句詢問。
他覺得身心腐爛,該是與外邊的泥土一樣的,肮髒,任人踩踏,即便是有雨水混在一處,在外看那是清與洗,可他從内看,那是如廢墟一般的窒息與踐踏。
他攤成一團,身上的鞭傷無數。
沒有人會這樣對他,但道奕會。
這是給他以榮華富貴的人。道奕自他小時便一直這樣說道。
于是,就算是挨打,他也不該說出一句不可。
水日就這樣出現了。
說是循着他的不甘與傷痛,一路找來的。
它說它沒有名字,說它能一直陪在他身邊永遠不會離開,說隻要它在一刻他便不會再受到傷害。
它還說,隻要我們綁定成一塊,便是主與仆,亦是親與友。
李淩昀知道它是妖。
可還是顫着唇,抖着殘身,說:“水日,你就叫水日,好不好?”
睢清師姐今日不在。不會有人可憐他了。
他好想睢清師姐。
它便叫水日,取自清之左,昀之旁。
回憶戛然而止,他正分神中,就感受到了水日那股強烈的力量鑽進了自己體内。
渾身都燙得不真實。
一具軀殼,竟有兩個靈魂共占之。
可他所有的意識都被水日剝奪了去,幾乎與昏迷沒什麼區别了。
他隻能在眼皮欲閉上之際,殘留一絲清醒,借着雙耳聽遍周遭一切。
“你以為我會怕你嗎?司寇翾。”
他聽到自己這樣說道。
可,司寇翾是誰?
是對面那位雲天台的大弟子嗎?水日為何會和他認識?
對面那人不作回應。
下一刻,他竟騰空而起,蹦出好幾尺高,兩條手臂不自主地動作起來,像是在做什麼手勢,隐隐感覺,這是某個大招的前奏。
李淩昀不願看到任意一人受傷的。
想出聲制止,“啊”了好半天,一點聲音也不曾能發出。
反抗失敗。
最終,千朵浪花在他體内噴湧而出,四面八方地,上下左右地,處處都是深藍得似墨一般的海浪。
幾乎要徹底暈過去了。
為什麼他的體内會開始漏水啊?
不等他多想,他便聽到一聲洩氣的低吼,傳自隐焱龍。
難道,是被水日熄滅啦?
——
在他的意識之外,台下衆人看到的皆是這樣一幅畫面:
雲天台大弟子仍舊面淡如水,而這李淩昀不知是在何時竟轉化了臉色,笑得莫名陰森,就連氣場也變了。
隻見他手中作出一連串的手勢,快到難捕影蹤,霎時間,天決擂台上水花四濺。
從他體内噴湧而出的,是千萬朵來勢洶洶的浪花。
衆人瞠目結舌之餘,隐焱龍很快便失了火焰,洩氣地低吼了一聲,便化成蒸汽徐徐而升,不知往何處去了。
司寇翾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他察覺出了不對勁。
可不等他出手,就見那“李淩昀”一個箭步瞬移上來,單手一掏,露出了又尖又長的黑色指甲,随後直接朝他腹中砸去。
它的手嵌在了他的血肉中,望他吃痛地皺眉,又聽他沉悶的哼聲,水日不知不覺地又擺出了那個熟悉的笑容。
隻有司寇翾能看見。
“李淩昀”的笑,就跟大殿内的那隻“弑風妖”一模一樣。
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