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裡以後,便是肝腦塗地的效忠。他追随着溫朝玄,在溫朝玄的默許下,将所有與他曾經一樣弱小的妖怪們,都納入其麾下,在魔淵建立起新的秩序。
林浪遙聽完以後心情複雜,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溫朝玄即使入了魔,也依然想要拯救那些身不由己,遭受苦難的弱者。他有些生氣,又有些難過,命運像無常的河,無論以何種方式涉入,都會被卷入同樣湍急的浪流。他情願溫朝玄更自私一點,不要去考慮責任,也不要去在乎旁人,隻為他自己活一次。
可他也明白,正因為溫朝玄是這樣的人,所以他才得以在對方的庇護和教養下長大。他比誰都更享受了溫朝玄的好。
“我确實不是一個好徒弟,”林浪遙悶聲說,“你教了我那麼多,可我卻始終沒能學會,也沒能達到你的期望。”
溫朝玄眸色微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解他為什麼出此言語。
他想了想,說:“你很好。”
“你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才會這麼說。如果你想起來記憶了,隻會對現在的我失望至極,我把你的期望都辜負了。”林浪遙垂頭喪氣。
溫朝玄說:“不會的。”
林浪遙被反駁得有點生氣了,“那你說,我哪裡好了?”
溫朝玄從容淡定地道:“從前的我是我,現在的我也是我,始終如一。現在的我覺得你很好,過去、未來,都不會改變。”
“……”
溫朝玄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哪裡觸動了他,本來是看他情緒不對,寬慰一二,沒成想說完之後,林浪遙似乎凝固住了。
眼前的年輕人一動不動坐着,雙手攥緊放在膝上,若是仔細看,能看見那手掌正在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林浪遙發出做夢一般的聲音,“你……你是認真的嗎?你以前從來沒說過……我一直不敢問,我知道自己頑劣不堪,本性難移,所以我不敢問,我怕聽到你說對我很失望……”
溫朝玄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沒想到自己這麼一句話,能讓林浪遙産生如此大的反應,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一個人,其實心裡一直很不安,一直在在渴望得到師父的認可。他是真的沒心沒肺,還是裝作沒心沒肺,也就不用擔心面對失望的眼神了?
看到林浪遙這個樣子,他心裡也有點不太舒服。靜默了好一會,開口道:“過去的事情我不知道,但從我見你第一面起,就覺得你很好。你愛胡鬧也好,你愛搗蛋也罷,我都覺得你很好,你永遠也不用擔心被厭棄。你知道為什麼嗎?”
林浪遙遲疑地道:“為什麼……?”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你是格格不入的,”溫朝玄将目光眺望向遠方,雲淡風輕地道,“我在你的身上,看見了‘生’。”
林浪遙本身的存在,就蘊含着無限蓬勃的生命力。在萬物衰敗腐朽的世界裡,這樣一個奪目的生機,如何讓人不去親近,喜愛。
就像此刻,溫朝玄靜靜聽見身體裡衰朽的聲音,卻仍然無法克制,想要靠近的心。
他的話徹底像是擊潰了林浪遙,林浪遙突然哽咽地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太難了師父,你留給我的選擇真的太難了……”
溫朝玄心頭蓦然一軟,在林浪遙轉過身的那一刻,伸手覆住了他的眼睛,低下頭,在他額上親了親。
他不知道林浪遙内心在進行怎樣艱難的抉擇,但是沒關系,他道:“一切遵循你的心。”
在林浪遙看不見的地方,血色的咒文已經爬上他的臉頰。
“我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再一次見到溫朝玄的時候,彤綏道。
她像是已經等候多時,臉色難得正經嚴肅。
與之相對的,是男人足夠淡然不迫的反應,溫朝玄一邊往裡走,一邊示意她“說”。
彤綏卻停頓了一下,注意到他剛才回來的方向。
“你去見他了?”
“他沒看見。”溫朝玄道,“說吧。”
彤綏整理了一下思緒,才繼續道:“燭漠不會放過林浪遙的。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那麼在乎林浪遙?”
不料,溫朝玄竟直接說出了答案,“他認為林浪遙能替他殺了我,對嗎。”
彤綏愕然地瞪着他,溫朝玄背對她站定在一面鏡子,隻留下一個難以揣測的背影。
“你……你早就知道了?那你……”
“既然是注定會發生的事情,由誰來,又有什麼區别?”溫朝玄微微側過臉,看了她一眼,“他知道了嗎?”
彤綏說:“他……不知道,我們暫且糊弄過去了,他猜出了自己未來可能會對燭漠很重要,卻不知道原因。”
溫朝玄點點頭,道:“多謝。”
這一聲道謝讓彤綏既不安又不自在,末了,她歎了一口氣,“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還是先把它壓制下去吧。”
溫朝玄轉回頭,鏡子裡照映出他安靜的面容,眉目淡然,一半臉還是原本的模樣,另一半臉卻已形同惡鬼修羅,爬滿血色咒文。
哪怕對于魔族來說,魔神也是非常久遠的傳說,誰也不知道,它真正降臨會是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