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那日,林浪遙一大早就被帶到彤綏的行宮。
他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妝鏡前,一圈狐狸圍着他忙左忙右,“我為什麼非得到你這裡來打扮……”
彤綏說:“那不然呢。讓你師父手下的那些小妖伺候你?”
林浪遙頓時清醒了幾分,“……說得也是。”
那日試婚服試得比較匆忙,林浪遙都沒有細看,今日認真裝扮了,他才發現好像不太對。
腰封一纏,将他腰身勒得極緊,層層裙衫交疊上來,锒铛環佩珠玉挂了滿身,他挽着袖子提着裙擺,看了好半天才敢确認,“等一下,這不對吧——這不是女裝嗎!”
彤綏說:“對啊,不然呢?”
林浪遙道:“這哪裡對了?”
彤綏一句話就将他堵了回去,“你見過男子和男子成婚嗎?我去哪兒給你找兩套男子的婚服,行啦,能把尺寸改到合适你的身形就已經不錯了,你就将就着穿吧!”
林浪遙一臉還是不太滿意的表情。
彤綏就道:“反正男裝隻有一身,你要不願意,要麼去找你師父換換?”
林浪遙隻好作罷了。
幸好他唇紅齒白,模樣俊秀,身形又瘦削,穿着這身女子嫁衣也不太違和,長發绾作一束,纏着紅發帶,反而有種紅裝烈烈的飒爽英姿。
梳妝間隙,林浪遙通過鏡子看了一眼,發現彤綏似乎很焦躁,抱着臂來回踱步,就差把狐尾也抖出來甩幾下。
“你很緊張嗎?”他不解地說。
“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不緊張。”
“你們不是都安排好了嗎。”林浪遙說着,突然想起來有件事忘記問她,“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們到底是怎麼計劃的。你們确定燭漠真的會上鈎嗎?”
林浪遙先前就想問她,但是礙于溫朝玄在場,不能直接說出口,隻好暫且擱置。拖着拖着,他差點給忘了。
既然燭漠能夠知曉未來發生的事情,他們又要怎麼樣讓他入套呢?
“這件事啊……”彤綏道,她表情一斂,正經嚴肅起來,眼神閃爍,“其實對于燭漠的能力,你師父也有所覺察,所以他提出了一個可以應對這種情況的計劃。在聽完他的計劃之後,我才發現他這個人當真是……聰明到可怕。”
林浪遙追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通常來說,想要算計一個能夠知曉未來之事的人,非常困難,幾乎是不太可能,對吧?”
林浪遙點點頭。
彤綏繼續道:“但你師父提出的計劃,卻能夠令對方明知這是一個圈套,也不得不乖乖入套。所以,我才說他聰明到可怕。”
“讓燭漠明知道是陷阱但還是會入套?”林浪遙聽着都覺得不可思議,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該怎麼實施,半信半疑,“這種事情不可能吧?燭漠又不是傻子。”
“沒有什麼不可能,其實很簡單,隻要讓他沒得選就行了。”彤綏說着冷笑一聲,“燭漠自诩是玩弄陰謀詭計的高手,沒想到有一天反而被人算計明白了。你可知這件事中,能夠讓燭漠掣肘的最大變數是什麼嗎?”
林浪遙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睜着一雙眼睛等待彤綏給出答案。
彤綏輕聲道:“是貪婪的欲望。”
欲望永不知足,貪婪令人智昏,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哪怕是刀山火海也總有人願意闖一闖。燭漠預見了未來,可以控制住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卻沒辦法控制住受欲望驅使的旁人。
溫朝玄讓彤綏将魔神娶親的消息廣告天下妖魔,為了慶祝這件喜事,屆時在婚禮上,他将賜福萬民。
所謂賜福,便是如同仙法點化,将他自身的法力分出一部分賞賜給妖魔們。有許多妖魔修煉一輩子,也抵不上魔神随手的一點施舍,為了得到這次賜福的機會,在外的魔族一定會想方設法趕回魔淵參加婚禮——哪怕是妖王們也不例外。越是強大,便越渴望擁有更多力量,燭漠明知道這是一個陷阱也毫無辦法,被利益沖昏頭腦的妖王不可能聽他的勸告而放棄這麼來之不易的機會。
于是擺在燭漠面前的隻有兩個選擇,不回魔淵,那便任由手下的妖王被溫朝玄策反挾持;回魔淵,他就沒有辦法再隐匿行蹤,勢必要和溫朝玄對上。
“這叫做陽謀,”彤綏說,“就算對手知道我們要做什麼,那又如何?隻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化作對自方有利的局面,那麼即使對方料到一切,也沒有任何辦法了。”
燭漠善于操作陰謀,但所有的陰謀詭計在坦坦蕩蕩的陽謀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待彤綏說完之後,林浪遙也差不多收拾妥當了,高烨鸾揭了簾子從外面進來,瞅了瞅,見林浪遙盛裝紅服,莞爾道:“吉時到了。喜轎已經候在外面,該出發了。”
兩人宛如送嫁般将林浪遙迎出去,上轎子之前,林浪遙手腕一翻,把青雲劍握在掌中。
彤綏一訝,問道:“你幹嘛?”
林浪遙說:“不是要在婚禮上動手嗎?我先準備好。”
高烨鸾簡直哭笑不得,一把按住他握劍的手,林浪遙還滿臉不明所以的表情。她道:“你……哎,可真是的。好歹是成婚這種大事,旁的事情就交給其他人去操心,你隻管拜堂就行啦。”
林浪遙隻好收了劍,被兩人塞進喜轎裡,擡轎的白臉小鬼将鎏金鬥拱四角懸鈴的高大轎辇一起,踏着鬼火搖搖晃晃啟程了。
轎子裡,林浪遙偷偷揭開簾布朝外偷看。
喜轎飛在半空,小鬼們腳踩鬼火,一步一步沿着石山往上攀升,随着轎子的移動,無數火光于黑暗的深淵裡浮現,好似放飛的天燈,影影綽綽地撒了滿天。
領頭的魔修吹響了唢呐,嘹亮的聲響劃破寂夜,鑼鼓笙箫跟上,喧鬧的樂聲和着暗處無數妖魔窺視的眼睛,顯得喜氣又詭異。
林浪遙放下了簾子安靜坐着,等到轎子一停,落在了踏實的地面,他才矮身鑽了出去。
石山之頂,萬魔殿前廣場,此時已經被布置成喜宴現場,到處懸挂着金漆描繪的燈籠,紅綢軟紗鋪天蓋地,在重重迷離紅霞深處,站着一抹長身玉立的身影。
林浪遙心頭一熱,不由自主地朝着對方走去,他蓦然一動,紅色飛花像軟毯随着他的腳步在地面生出,落下一路星星點點的猩紅痕迹。
林浪遙提着累贅的衣擺小跑到師父面前,溫朝玄伸出一隻手接住了他手掌,不知是不是燈火熏染的緣故,男人的眉眼顯得比平日要溫柔,白發霜雪一樣清冷,紅衣如烈火裹身,在夢境般的绯紅光霞下,俊美面容迷離美好得也像是一場令人沉湎的夢。
“慢一點,别總這麼莽撞。”
溫朝玄說完後,這熟悉的責備語氣,讓兩個人不約而同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