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打眼望去，成年人還不少，嘴角動了動，又憋回去了。

展熠停下腳步，仰頭道：“就這個了，上！”

明歌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是旋轉木馬，她懵了下：“你想玩這個嗎？确定嗎？旋轉木馬？”

她第一眼看過去，就看到了兩三個不超過十歲的小孩在上面大笑，驚悚地移開視線，“我們是不是太大了？其實空中飛人也行，我現在不恐高了，閉上眼都一樣——”

展熠推着她的肩膀，“哎呀，去看嘛，别不好意思啊，你看你長得也很乖，和他們沒差多少啊！”

明歌被他推到前面排隊，一臉無奈地歎息道：“這能一樣嗎，咱們看上去都像是成年人了。”

展熠道：“沒事沒事，女孩也至死是少年。”

工作人員并沒有對這兩個大齡兒童發表什麼意見，一臉平靜地給他們指引，明歌走上台階，小心翼翼地側過身子坐上去，還在想媽媽老說她胖，會不會壓塌了，那就太丢人了……

展熠挑了個她斜後方的小白馬，抱着馬脖子左顧右盼，看着倒是興奮，明歌回過身道：“你坐穩，一會别摔了。”

展熠仰頭看她，咧嘴一笑，音樂忽然響起來，嗡一聲，木馬動了，明歌吓了一跳，趕緊轉過身抱住馬脖子。

她吓得心髒狂跳，一臉懵逼地擡頭，感覺坐下的馬在一上一下地晃。有小朋友尖叫着大笑，明歌在這樣混亂的背景音裡發呆，茫然地感受着這陌生的一切，仿佛記憶中有什麼空白被悄悄填補。

回過神的時候一輪已經結束了，明歌感覺腦袋癢癢的，回頭看，展熠捏着她随便紮起的低馬尾晃了晃，“回神啦，還想再玩嗎？”

明歌趕緊搖頭：“不用不用，走吧。”

下了台子，展熠問：“開心嗎？”

明歌用力點頭：“挺開心的！”

展熠道：“那就放松玩！走走走，你陪我都玩一遍！”

明歌在今天好像腦子沒能接上線，展熠說什麼是什麼，懵懵懂懂地玩上玩下，除了過山車，基本都試了一遍。

再一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四十了，遠處隐隐傳來了鞭炮聲，過年的感覺這時才清晰了一些。

展熠拉着她往摩天輪的方向走，這時的摩天輪正好襯着夜景，漆黑的夜幕下散發着柔和的紅色暖光，随着時間流逝，也在不斷變換顔色。

他們運氣不錯，沒怎麼排隊，明歌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前面的路人，發現好像大多都是年輕的男女，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

她沒坐過摩天輪，在懸空的那部分交接處停了停，心中緊張。展熠笑着低聲道：“别看底下，直接上去，我在你身後呢。”

不看底下她更怕踩空了，明歌小心翼翼地扶着門邊跨上去，呲溜一下滑到裡面，扭頭看向展熠，見他笑意盈盈，目光裡滿是溫柔包容。

展熠跟了上來，車廂小小地晃了一下，工作人員拉上門，不算寬敞的空間裡隻剩下他們兩人。明歌後知後覺地緊張起來，看向窗外，透明的玻璃窗上蒙上一層霧氣，展熠興緻勃勃，伸長手臂越過她在玻璃上亂畫。

先是畫了一個愛心，一個月亮，一顆星星，然後一邊碎碎念一邊寫：“新的一年我要考第一……考第一……明歌也考第一……”

短暫溫差帶來的霧氣很快就沒了，展熠甩了甩手，也不覺得遺憾，摩天輪在緩緩升高，他往後靠了靠，但依舊和明歌貼得很近：“我算過時間了，這個摩天輪，一輪是二十分鐘。”

明歌下意識低頭想摸手機，展熠道：“所以，一會我們升到頂點的時候，是十二點整。”

明歌擡頭，看見他含笑的眼睛。

展熠彎腰坐到她的對面，卸下背上的包，拿出一個……筆記本？

明歌有些茫然，展熠摸着封面，有些不好意思道：“本來是想，等咱們放寒暑假，高二分科，甚至高考結束後……再跟你說的，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所以，我今天來找你了。”

明歌猛然意識到什麼，眼睛微微瞪大，心跳嘈雜紛亂，蓋住了周圍所有的聲音，耳邊、眼前，所聽所見、所思所想，都隻剩一個展熠。

她聽見展熠清了清嗓子，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鄭重，“明歌同學，我想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從很久以前，我就很喜歡你了，具體是什麼時候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說……過去，現在，将來，我都會很喜歡你。”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明歌已經完全呆滞了，她本能想點頭，卻感覺自己仿佛靈魂出竅，渾身一片僵硬。眼前不知不覺有些模糊，燈光落在眼睛裡，變成一個個朦朦胧胧的彩色圓點。

展熠擡頭看向她的眼睛，忽然笑了笑，道：“當然啦，我也是有那麼一點點小确定，才來跟你說的。”

他翻開第一頁，聲音溫柔下來：“9月3号早上第三節數學課課間，你回頭偷偷看我了，還臉紅了，是不是？”

“9月3号下午晚自習下課，我說送你回家，你說話結巴了，我猜你是在糾結要不要答應，是吧？還好我眼疾手快，直接拉你走了，不然就要被拒絕了吧！好冷酷喔小明同學。”

“9月4号課間操，我站在你斜後邊，轉身的時候你碰到我的手了，你後面的動作全亂了，你還是領頭呢，诶，老班長，心理素質不夠好啊，怎麼這麼緊張了呢？”

“9月4号下午的政治課，老師跑題說到他們以前抓早戀，所有人都在笑，但我有注意到喔，你在偷看我。”

“還有9月5号……”

“……你上課的時候還記這些啊？”明歌終于回過神來，一眨眼睛，落下一滴淚來：“我才、才不是看你呢。”

展熠繃不住笑了：“喂，怎麼這個時候，你在意的還是上課啊！”

他伸出手，輕輕捏住明歌落在肩側的頭發，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一臉得意：“投降吧明安安同學！我已經抓住了你的小辮子！”

明歌也跟着他呆呆地笑了下，終于從腦海裡放煙花的狀态中回過神來，猛地抓住他的手，動作之突然，兩人都吓了一跳。

她咽了咽口水，手臂微微顫抖：“我，我……我也很喜歡你，真的，也很多。”

明歌絞盡腦汁想給他證明自己每一個心動的瞬間，但此時大腦一片空白，怎麼也說不出來一個，急得面色發紅，最後憋出來幾個字：“你……狡猾。”

展熠含笑看着她，不急不緩，輕輕抓起她的手，微微低頭，貼在額頭上，輕聲說：“好啦，好啦，我是很狡猾啊，不然怎麼能追到你呢？”

似乎是過了一段時間，又似乎就是在瞬間，窗外忽然有煙花綻放，咻地一聲，在空中落下一朵朵彩花，色彩層層疊疊，光影絢爛，明歌不自覺看過去，露出一點微笑，她反手握住展熠的手，忽然道：“我不太懂得怎麼表達喜歡，但是，展熠，你一直在我的未來中。”

展熠輕輕應了一聲：“嗯？”

明歌低聲道：“我本來，是不敢有戀愛的想法的，我怕我對你沒辦法像你對我那樣好，我想以後我們的大學會在一個城市，你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遇到的所有的新鮮事物，我認為的最好的東西，都會和你分享。”

再然後……應該是賺很多很多錢，給他也買很多東西，明歌沒有說出來。她目前的眼界隻支持她看到一個好大學，但她相信，不管未來如何，她和展熠都會一直在一起。

展熠笑道：“現在也很好啊，你跟我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了。”

明歌回頭看他，認真道：“會的，但我說的話也會做到。在我心裡，你已經是和我親人一樣重要的人了。”

她這樣說着，又擔心自己笨拙，抿了抿唇，用力抓緊他的手，好像越用力，就越能讓他看到自己的心意堅定。

展熠低聲笑了笑，忽然問，“我能抱你一下嗎？”

明歌眨了眨眼，沒有應答，轉過身，直接張開手臂，一腦門撞進他懷裡。因為太用力，震得她頭腦發懵，隻能聽見展熠愉悅的笑聲，他擡起手臂，下巴搭在她的肩頭，忽然低聲唱了幾句不知名的歌，語調輕飄柔和，發音獨特，像是什麼方言，煙花一直在放，摩天輪過了頂點，已經開始漸漸下落。

明歌沒太聽懂，跟着念了幾句：“……是什麼歌？”

展熠笑道：“不告訴你，這是我的秘密。”

明歌也不惱，拍拍他的後背，用力再抱了下，才低聲道：“展熠，我很高興。謝謝你。”

展熠在她肩窩蹭來蹭去，愣是蹭出了打滾的效果：“别跟我說謝謝嘛！不許說不許說，要是讓我家裡人知道我女朋友整天對我說謝謝，都要笑我沒用了！”

明歌失笑，轉移話題道：“對了，剛才那首歌是你家的方言嗎？聽着不像外語，很好聽。”

展熠笑道：“是粵語啦，我爸是港城人，我小學是在港城上的，後來學普通話，口音改了好久呢。”

明歌對外面的城市認知就隻有地理書，她記得聽人說過，港城是和北、海城二城并列的超一線城市，肯定是最繁華不過的，而淩城連遊樂園都小小一點，展熠怎麼會來這呢？

她小聲疑惑道：“那你怎麼……來淩城上學了？”

摩天輪已經快到最底下了，展熠将筆記本放回包裡，拉上拉鍊，道：“因為我媽媽就是淩城人啊，她想家了，剛好我小姨那時候大學畢業要回淩城工作，就帶我一塊來了。”

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坐直說，“我爸媽問我，有沒有信心在哪裡都得第一啊？我說有！然後就被你超過了，厲害喔，小超人。”

展熠伸手捏捏明歌的臉，道：“走吧，要下去了。”

雖然是新鮮出爐的情侶，但兩人的關系似乎并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明歌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瞄他，在他看過來的時候迅速移開視線，一臉正直。

展熠無聲笑了笑，問：“回家嗎？”

明歌一僵，垂眸沉默片刻，道：“該回家啦。”

展熠道：“那我送你回去啊，别緊張，有話好好說嘛，實在不行後天就開學了，惹不起咱們躲得起嘛。我叫了車，一會送你回去。對了對了，趁着車還沒來，我們是不是得做點情侶應該做的事？”

明歌這下是徹底僵硬了，“什、什麼？”

她注意到有些從摩天輪上下來的小情侶黏黏糊糊地擁抱、接吻，那他們不會也……但是，會不會太快了……

展熠拿出手機，就差配一個哆啦A夢的百寶袋特效音了：“當然是換情頭啊！”

明歌：“……”

他興緻勃勃地翻相冊，道：“我畫了好多個專屬情頭啊，快，我給你發過去，挑一個，都換上！”

明歌哭笑不得，暗自唾棄自己多想，低頭拿出手機，無視一個個消息和未接來電，點開展熠的聊天框。

展熠發了一堆色彩清新的Q版小人，圓乎乎二頭身，卻還是能清晰地看出是她，明歌問：“都是你畫的啊？好可愛。”

展熠揣着手乖乖點頭，“是的是的，可愛吧，你看像不像你！”

是很像。

雖然不在一個次元，但明歌還是一眼就能認出自己，很傳神，而且表情也相似，就是……

“怎麼都是耷拉個臉啊？”

展熠也湊過來看，樂道：“因為剛認識你的時候覺得你總是很不開心啊，好喪的感覺，就加了個小哭臉，後面就笑啦。”

明歌默默都保存了，目光最後定在中間的一對情頭上。背景是清新柔和的月光，深藍色的夜空，明月高挂空中，四周是繁星點點，Q版明歌攤着小短腿坐在草地上，仰頭看向天空，眉毛嘴巴都往下拉，大大的星星眼，看上去憧憬又失落。

往下看，卻是同樣的背景，明歌靠在月亮上，掌心向上，手裡捧着一點星光，眉眼彎彎，透着無聲的喜悅。

“這是一對嗎？”她不太确定，光看背景風格是一樣的：“怎麼兩個我？”

展熠戳了戳屏幕的大月亮，“啊，這個圓球是我，本來想畫隻鹦鹉的，但是那天出了個小意外，我回去就想，覺得月亮會更好一點，星星月亮都是我。”

那是他撞見明歌父母吵架的那天。

明歌不明真相，隻覺得風格很可愛，指着小哭臉說：“我要這個。”

展熠道：“喜歡這個嘛？其實它好像不算情頭來着，我混着全發給你了。”

明歌點頭，堅定道：“就這個，你換笑臉。”

因為家庭背景，明歌時常是有些自卑的。她的家庭條件是交際圈中最差的，父母感情也同樣最差，樣樣不如人，她不知何時開始敏感内耗，自我懷疑，甚至一度認為自己的生活就會這樣爛下去。

但是，隻要看到展熠，她就會知道，光芒遲早會落入她的懷中。

……

明歌在車上給于珍珠發了要回去的消息，對方也平靜地回複了好，說快到時發消息，給她留門。

明歌關掉手機，閉了閉眼，覺得這也許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方式。

若無其事，佯裝平靜，全然不去管底下已經潰爛成什麼模樣。

她依依不舍地和展熠告别回了家，推開家門時，屋子裡一片漆黑，父母的房間各自亮着燈，但都沒有開門，她默默關上門，換了鞋，蹑手蹑腳地走進衛生間，洗漱完畢後又回了房間。

整個過程中依舊是一片死寂。

明歌換了衣服，閉着眼坐在床上，心中思緒萬千，亂糟糟的什麼都有。她想起展熠，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下意識拿起手機，見沒有消息，又緩緩放下。

沒多久，她深吸口氣，擡頭看了眼窗外，這個時候也能隐約聽見鞭炮聲，像在為什麼慶賀，不知是誰家的電視機裡喊着新年快樂，她想起什麼，低下頭，在斷斷續續的背景音裡打開搜索軟件，根據記憶一句一句念着那兩句歌詞。

雖然不太熟粵語，但那些字的發音還算熟悉，隐約能聽出是什麼字。她垂眸，屏氣凝神，認真在搜索欄裡輸入。

明歌挨個聽過去，感覺到不對就切換，心跳嘈雜得像老舊電視的嘩嘩聲，直到某一刻，陌生又熟悉的前奏響起，相差無幾的歌詞，幾乎是瞬間，明歌就确定了。

她下意識擡眸看一眼屏幕頂端，看見了那首歌的名字——

《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