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親戚噎了下，讪讪道：“哎呦你這娃娃，那麼勢利的。”

“要不說現在獨生子女都自私得很呢！”

“所以還是要多生兩個啊……”

明歌面無表情看向沙發上坐的明遠，他低着頭，默默吃着幹果，碎渣掉在沙發上、地上，不知是默認了，還是根本不在乎，一派老實人的模樣。

她實在忍無可忍，起身回了房間。

但她房間的門鎖早被卸了，她沒清淨多久，就有人直接推開門闖進來，坐在她的床上就開始嘚吧嘚。

明歌：“……”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在家裡點燃原子彈。

明歌隻能強迫自己走神發呆，想點别的，但有些話，有些聲音簡直就是精神攻擊，等終于安靜下來，她已經是一個被繃到極緻的彈簧，隻等什麼時候爆發出來，至少要傷到什麼才覺痛快。

明歌去接了于珍珠回來，母女倆很久沒見，熱熱鬧鬧聊着家裡的一些日常，一到家就撸起袖子買了排骨、蝦和雞翅回來，說是要獎勵她得了第一名。

明歌忙前忙後給她收拾床鋪，打掃衛生，把和沙發茶幾拉開掃了底下的殘渣灰塵，涮了拖把，囑咐明遠把地拖了，這才安心地跑去廚房圍觀可樂雞翅。

明歌對多數娛樂休閑都興趣寡淡，唯有在吃上能獲得快樂，她進了廚房蹲着剝蝦仁，和于珍珠讨論怎麼樣能讓雞翅更入味。活蝦不好清理，一蹦一蹦的還很吓人，明歌怕被紮手，剝了兩隻就放下說去客廳找手套，她擦淨手推開門，明遠剛把客廳草草拖了一遍。

明歌随意瞥了一眼，皺眉，道：“哎呀爸，你再拖一遍，用力點，有些東西都沒拖下來。”

明遠悶悶低頭，忽然道：“我出去一下。”

明歌一愣，皺眉：“那先把地拖了再出去，現在沒什麼要買的了。”

明遠不說話，明歌怕他不開心，又點了點地上的黑色痕迹，随口道：“就把這粘的什麼東西拖掉就行，一會吃紅燒排骨。”

她一想心情就很好了，這些天的郁悶也緩解了許多，哼着歌從抽屜裡拿出手套戴上，回過頭，明遠已經把外套穿上了。

明歌氣得呼吸一滞，胸口又開始疼起來：“你先拖完了再走，就這麼一塊地面！”

廚房裡傳來于珍珠的聲音：“安安呐，剪刀拿一下。”

明歌頓了頓，應了一聲，彎腰拉開抽屜拿出剪刀，轉身進了廚房。但當她收拾完蝦殼出來，拖把還在原地，明遠已經不在客廳了。

“……”

有那麼一刻，明歌心中升起了巨大的毀滅欲望，她恨不得一腳将茶幾踹翻，把東西砸爛，再拖着明遠和于珍珠去登記離婚。想象中的暴戾持續片刻，她按了按眉心，深深吐出口氣。

算了。

今天開心，不和他計較。

于珍珠對此也早就習慣了，做了滿滿一桌子菜，明遠終于适時回來，時間踩得極準。

明歌面無表情地吃飯，一直期待的雞翅也索然無味，她報複性把菜全夾到于珍珠碗裡，又見于珍珠給明遠夾了兩個，手一頓，用力閉上眼，再不做其他多餘的事。

彈簧繃得愈發緊了。

元旦本來還沒到走親戚的時候，隻是正巧，遠在他鄉打工的大姑媽回來了，帶着她的兒子要來住一晚，說是為團圓，能來的親戚都到了。

明歌八十平的小家很快就擠滿了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話，明歌坐在一邊發呆，計算什麼時候能回學校。

不知道說了什麼，年近三十的大表哥忽然起身，一言不發就往出走，大人們的聲音都亂了起來。

沒留住，大姑媽就抹着淚吼了兩聲，氣沖沖走了，明歌從她破碎的哭腔中聽出，表哥是被催婚惹急了：“……”

她輕笑了下，權當看好戲了，轉身回房，沒坐幾分鐘，又聽見另一個表哥開始怒吼，吼得樓道的燈唰唰全亮了。她皺眉出去看，原來是二姑媽讓他去追哥哥，把他催煩了。

原本還熱鬧的客廳一片冷寂，于珍珠有些尴尬地站在這哄了那個勸這個，明歌不得不出來幫忙，明爺爺可算抓住了機會，瞪着她道：“你剛才為什麼不出來？長輩都在，你鑽屋子裡，有沒有禮貌！”

明歌頓了下，道：“爺爺，大過年的，非要這麼讨嫌嗎？”

于珍珠面色一變，明遠用力推她一把：“好好的，别找事！”

明歌順勢回身去拿手機，打算也效仿前人出門，明遠立刻堵在她面前，“乖乖聽話，别胡鬧。”

嗡——

彈簧斷了。

明歌一腳踹翻玄關邊的換鞋凳，聲嘶力竭：“你少管我，滾，滾開！”

情緒崩潰，眼淚也跟着決堤，她沖進房間裡随便拿起衣服和手機就往出跑，于珍珠回過神來，急急擋在門口：“大過年的幹什麼呢！”

明歌淚眼朦胧，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她，哽咽道：“媽，你讓我出去冷靜冷靜，我真的要死了，我受不了了……”

于珍珠愣了下，有些遲疑，客廳裡爆出更大的怒吼：“你讓她滾！讓她去死！看她敢不敢！”

明歌不知從哪爆出一股力氣和勇氣，胡亂踩了雙鞋，用力推開父母，頂着寒風沖了出去。

她跑的越來越快，風越來越急，眼前的視野越來越模糊，她聽見羞辱和謾罵，也聽見鼓勵和安慰，沖進更冷的寒風中，她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隻鳥兒，奮力往自由的地方飛，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不敢停留，越來越快，慌不擇路地在路口被石頭絆住，連同自由的眼淚一起摔飛出去，變成了手心裡一條條刺痛的血痕。

明歌愣愣看着面前的手機不斷響着鈴，喉嚨疼得厲害，心髒不斷收緊跳動，她低着頭，胡亂摸起手機。

她需要求助。

有沒有人來救救她……

*

展熠窩在沙發裡，托着腮百無聊賴地刷着視頻。父母讨論着一會去哪裡放煙花，展歡一本正經地拿着平闆看春晚，他瞥了一眼就不忍直視地移開視線。

忽然，手機響了，他看清來電人是誰，急忙坐起，想也不想往出走。

展歡問：“你去哪啊？”

展熠笑眯眯道：“接個電話。”

他走到樓梯旁邊，望着窗外的夜色按了接聽鍵，未語先笑，然而笑意在聽見第一聲的時候僵住了。

明歌在哭。

先是低低的抽泣，聽見他的聲音後又變成了哽咽，最後幹脆忍也不忍了，一聲聲問：“既然過得那麼不好，為什麼要生我？”

“為什麼不離婚？憑什麼為了我不離婚！”

“那麼想要我死為什麼不早掐死我！”

“其實沒有人愛我吧……”

于珍珠雖是起名珍珠，可她從來也不是誰的掌上明珠，家中十來個孩子，活都活得艱難，以為明家有房有車，就能過上好日子。

然後生了個病秧子女兒，一切都毀了。

她是……她是拴住母親的狗繩，還是供給母親營養的臍帶？

她是束縛嗎？

是拖累嗎？

還是希望，和那套房子、那個工作一樣的希望？

唯獨不是個獨立的人吧。

展熠靜靜聽完，隻覺得頭都要炸了。他深吸口氣，不知是憤怒還是難過，隻能輕輕道：“你在哪，我馬上過來。”

他回房去拿東西，亂七八糟套了件衣服拿起包，出門時腳步一頓，又拉開衣櫃拿了件羽絨服便急匆匆往出走。

“幹嘛去啊？”展清疑惑道：“待會不是說好了要去放煙花嗎？你還說想給好朋友看呢。”

“改變計劃啦。”展熠拎起背包，難得沒有再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嚴肅到堪稱凝重。他低頭撫了撫挂在肩膀一邊的背包，不知想起什麼，眼神有了瞬間的溫柔。

“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别等我了。”

我要去告訴她，不管别人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不管别人在她的世界裡留下了什麼樣的色彩，不管她被扔到了什麼樣的淤泥中——

在你的世界中，再沒有任何人，比你自己更值得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