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真立皇太女,朝臣們就算推着章栽月或是太子,都一定會把她拖下來,結局必定身首異處,禍及滿門。
聖上拿她出來當靶子的那一刻,就沒考慮過她死活。柳昊昊眸光沉沉,看着姚令喜一臉清澈,還在案上戳戳點點,謀劃大局,也不知道她是心大沒想到,還是故意忽視。
“九鼎之重,需以血為鏽,曆來皇位傳承,無不是血迹斑斑,不流血,則新君不穩,君不穩,則臣不順,民不生。咱們這位聖上,是非功過,就留待後世史書。丫頭。”
“唔?”
姚令喜捏袖子擦幹茶漬。
一轉頭,柳昊昊拉上她手,皲裂的皮膚刮着掌心:
“好孩子,你去,照你的安排去做,我會在适當的時候,量力而為。”
聽言,姚令喜猛搖頭,钗上蝴蝶翩跹:“您這一番解惑,等于在我心裡請來十萬天兵,如您所言,确實是小場面,您這樣的老神仙,就安居此處,等好消息便是!”
“也好。”柳昊昊也不堅持,松了她手,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又道:“虎守林弟子,是我讓遣散,章栽月搬來的所有家産,都分給他們,做了傍身錢。”
章栽月的家産?姚令喜傻在當場,嘴角抽搐:老爺子花了章栽月的錢?
那不就等于她花了嗎?
還是所有家産?這叫她怎麼還?
陡見她局促扣手心,柳昊昊微微一笑:
“五千弟子,分散各地,既可開醫館謀生,也是安濟當地百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這個主,我替你做了,章栽月欠你的,自此兩清,那孩子心地不壞,别往死裡欺負。”
謀害我全家,還叫心地不壞?姚令喜想頂嘴,但是她不敢。
花都花了,還是花給虎守林,等于她自己花了。
不過能讓曾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虎守林弟子,遍天下的建醫館,安百姓,這樣的事,估計四哥會喜歡,她也高興。
“老爺子安排得好,特别好。”姚令喜樂呵呵哄老人:“我不欺負他,等這些事忙完,我要和四哥雙宿雙栖,沒工夫欺負他。”
哄完人,姚令喜望了望門,眸中閃過一瞬恍惚,輕聲告别:“老爺子,我走了。”
幽幽說完,她就起身。
柳昊昊看她走得利索,隻道是忙着出去大殺四方,卻驚訝看見姚令喜轉身,屈膝伏地,緩緩叩頭。
他震驚無比,以為姚令喜突然這般,總要說點什麼,但是三拜三叩之後,她徐徐退出,一句話也沒說。
門扇吱嘎,姚令喜雙手在後,靠門望着謝天贶,眼尾猩紅。
這樣慈愛的老爺子,這樣疼愛她,為她操持,為她操心的老爺子,已經這樣老了。
而她的四哥,二十三歲,風華正茂,現在就站在她面前,卻不知道哪個眨眼的工夫,就會倒下。
他們都不姓姚,卻給她最堅定的支持和愛護,可是她好像正在失去他們,拼盡全力,也無能為力,一個也留不住。
“姚四。”
謝天贶看出她走神,擡手指向西北天際。
姚令喜木然舉首,隻見天光大亮,西北火光沖雲,透穿天極,血一樣的雲團,襯得一方天地,猶如人間煉獄。
青蒼叢林仿佛就在耳畔,被燒得辟剝作響,滋滋冒油,林中冬眠的獸,不知道有沒有醒來,來不來得及逃跑。
獸皮燒焦的氣味,隔着遼遠空間,竄入姚令喜鼻腔,她知道,傳承十幾代人的虎守林,因為她一句“燒掉”,就焚入烈火,蕩然無存。
她這一手,趕盡殺絕,比灰隼撩丸還要兇殘。
可是她隻有出此下策,才有繼續周旋的可能。
一牆之隔,外頭隐約可以聽見人聲嘈雜。
姚令喜知道,京師百姓,正在親眼見證——杏林魁首的虎守林,接納流民,傳授醫術的虎守林,時常施藥看診不圖報的虎守林,正在被烈火蠶食。
是時候,讓他們知道,縱火狂徒,是聖上,和盤踞在聖上背後的吳皇後餘孽。
謝天贶一個動作,姚令喜就心神淩然,這是外人無法比拟的默契。
他總是知道,他的姚四需要什麼樣的指引,懂得什麼東西,最能打動她。
她是他一手帶大,在他心裡,一點點長大的姚四。
無須言語,兩人四目相接,都明白該出發,去下一站。
“禹功伊運。”
姚令喜喚人。
“在。”
“在。”
“你們二人,好生保護老爺子,還有府中這麼多人,你們和虎守林弟子,一定要全力守護。”
“屬下領命!”
“屬下領命!”
章栽月的人,自覺自願,自稱屬下,聽從調遣。
丹歌看在眼裡,一時感慨良多:前幾日還是不死不休的仇敵,要對她們趕盡殺絕,現在,他們都奉小姐為主人了。
想必是章栽月發現真相,後悔了罷。
有病的男人,去死吧。丹歌暗暗咒罵,姚令喜來到她身邊。
“你就在這兒,替我照顧老爺子。”
“小姐!”丹歌立馬拒絕:“我要跟你在一起!”
“不行。”
丹歌幾乎已經死過一回了,姚令喜絕不會帶她冒險,而且她自己,隐隐約約感覺,她不會回來了。
輕輕撫摸丹歌臉頰,她溫溫柔柔安慰:“公主府不能沒有主人,我不在,你要幫我撐起來,從前我怎麼做的,你要記得,乖乖的喔,别讓我失望。”
“可是小姐!”
“小聲點兒,别吵着老爺子,乖乖聽話。”
姚令喜轉而吩咐禹功伊運:“看好我的丹歌,别在外頭杵着受凍,到耳房裡頭,聽着動靜就好。”
“是。”
“是。”
二人領命,姚令喜微微颔首,最後拍了拍丹歌的肩膀,轉身離開。
丹歌還想追,沈主簿箭步攔下,啰啰嗦嗦介紹柳昊昊老大人喜好。
伴在姚令喜身邊,便隻剩謝天贶與範敦。
三人一路朝外,範敦突然冒頭:“殿下,我是不是換身衣裳,帶幾個人,出去散布聖上聽信讒言,火燒虎守林的消息?”
此言一出,姚令喜戳他腦門——“幾個人怎麼夠,應國公府那麼多人,全部叫出來做事,我要遍京城在一個時辰内,全部知道吳皇後和灰隼的存在!”
聞言,範敦眸光熾盛,崇拜得無以複加:我滴個天老爺,殿下這腦子,到底是葉老太師教出來的,太可怕了!
“快去吧。”姚令喜着急走,還是認真提醒:“刺客無處不在,出門萬事小心。”
“知道嘞!”
範敦貓着腰,嗖嗖退走。
至此,公主府的布置,已然齊備。
“我們回皇城。”
姚令喜拉起謝天贶的手,匆匆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