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外衆人見狀,不禁都摸了摸脖頸,心髒亂跳。
眼見宮娥一個接一個倒下,姚令喜終于可以收場,轉頭朝外,一臉雲淡風輕:
“屍體拖出去,找個屋子封起來,倘若被本宮知道,有誰走露風聲,傳到聖上耳朵,你們知道下場。”
“是!”
“奴婢遵旨!”
“小人領旨!”
……
外間次第領旨,很快來人拖走四具屍體,姚令喜揮揮手:“都散了,各自忙去。”
衆人喏喏一陣,漸次銷聲匿形。
梁晏和兩名藥僮,再也不敢直視姚令喜。
唯有榻上的章栽月,強忍笑意:小殿下太可愛,他可太愛她了。
設計趕走聖上的眼線,還做出是被她勒斃,随意丢出去的假象,盡力保全她們性命,免其無妄之災。
再有後手,便是裝死脫奴籍,縱幾人徹底脫身,他的小殿下,真是人美心善,聰慧到極點。
那麼現在,是時候趕走太醫,二人獨處。
他滿懷期待,等候姚令喜接下來的表演。
姚令喜卻沒忘記,她手頭還有要緊事。
燭光,确實太亮了。
她從銅鎏金麒麟燭台上,接連取下蠟燭,往四圍角落安放。
每移動一支蠟燭,姚令喜就借機往掌心點滴蠟淚。
因為她和章栽月入住,聖上特意賞賜的黃臘,乃是少府監采野生豐巢,經司制熬煮過濾,精制而成的純蜂蠟燭。
這種蠟淚,可以直接抹開,當油脂使用。
姚令喜一滴一滴,一層一層,直抹到掌心均勻塗滿,才心滿意足地背着人,掏出袖中信頁。
計劃,是把皇後娘娘的有毒信件疊成小豆幹,塞到章栽月手裡邊兒,她有蜂蠟油保護,不會再中招,隻需借章栽月的體溫激發藥效,直接透掌入體,大功即可告成。
貓在牆角,她悄咪咪展信,突然驚訝地發現,信紙丢了三分之一。
什麼情況?姚令喜有點懵,旋即就想到山奈一腳踩住,大概是踩裂了,所以她才隻撿到半片。
那麼另外三分之一呢?心下稍微一尋思,山奈離開時的背景就浮現眼前,兩個腳底,好似一黑一白的棋子。
我滴個老天爺。姚令喜瞬間掩唇,眼珠子咕噜亂轉:不會出事吧。
踩在腳底下,出不了事。她安慰自己,絕對出不了事,眼下還是先放倒章栽月再說。
于是乎,三下五除二,她飛速疊好豆幹,捏在掌心,走向章栽月。
梁晏和藥僮見她來,心提到嗓子眼兒,十分緊張走來的是先前那個低眉順眼,軟嬌嬌的甯國公主,還是剛剛殘殺四名宮娥,心黑手毒的未來皇太女。
無論是哪個,他們都替章栽月捏把汗。
畢竟四個窟窿眼兒擺着,殿下對章大人,絕對下得去狠手。
抱定對病患負責人的态度,梁晏鼓起勇氣,在姚令喜落座床頭之際,躬身說道:“殿下,守夜辛苦,有下官一人足矣您還是先去就寝吧。”
“那怎麼行。”姚令喜瞟他一眼:“我當然要摟着我的夫君就寝。”
這話章栽月愛聽,即便他知道是哄鬼的假話。
感受到姚令喜的氣息,他恨不能一腳踹走梁晏三人,好讓姚令喜對他醬醬釀釀。
但梁晏打定主意,堅決不退,身邊兩個藥僮都想提箱子跑路了,他還是梗着脖子:“大人需要靜養,殿下執意同寝,萬一不小心碰到傷口——”
“我沒說要同寝。”
姚令喜一字一頓反駁,同時撈起章栽月的手,十指緊扣。
這一拉手,簡直炸了章栽月的鍋爐。
他是真喜歡,也着實害怕。
姚令喜給他手心塞東西,絕對不會是好東西!
尤其山奈剛剛來過,帶來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不為過。
章栽月緊張得不行,手心汗打開通道,情藥逆勢入體,效應時而起,一股奇異熱浪翻湧,連帶着通身血熱,直沖天靈蓋。
情不自禁地,他扣緊姚令喜纖纖玉手,往胸前扯拽。
姚令喜知道是藥效發作,高興得飛起,但面上還是羞羞怯怯,硬撐着不給他拽去。
二人就在眼前拉扯,梁晏看在眼裡,默默扶額,不知該如何是好。
章大人分明醒着,卻裝暈,裝暈就好好裝呗,殿下一碰他,他還蕩漾。
有大病啊,拉個手都能蕩漾,非得現在蕩漾,不知道您身子什麼情況?
梁晏恨恨地偷瞟姚令喜,鼻子哼哼出氣——
他有理由懷疑姚令喜就是故意勾引章栽月,惹人春心蕩漾,因為再這麼氣血逆行下去,必定傷口崩裂,再次出血,到時候金瘡化膿,熱盛肉腐,就等着收屍好了。
果然最毒婦人心!
但是章大人也忒不讓人省心!梁晏後槽牙都咬碎,直想撂挑子走人,然而轉念一想:
不行,不能放着病患不管,我可是虎守林門外弟子!傳出去我見死不救,謝家主怎麼看我,師兄弟們怎麼看我,以後就甭想上山深造了!
祖師爺在上,撒手不管這事,萬萬做不出來!
于是當機立斷,梁晏盯上二人緊扣的手,勢要把他倆拆開,再把姚令喜趕出去,為此,他不惜吩咐身邊藥僮:“去,抱一捆艾草進來,給我往死裡熏!”
“可是首座大人。”倆藥僮面露難色,一左一右附耳:
——“您不覺得,咱仨有點礙事嗎?”
——“外頭說,章大人在丹鳳門滾落馬車,爬回去後,馬車一路搖到了月華門,下車的時候,小殿下嘴都是腫的。”
二人三言兩語,說得梁晏眼前一黑。
原來如此。
他恍然大悟,難怪殿下要捅章大人,青天白日的不消停,都留宿大内了,還追到浴室裡頭,擱誰誰不捅他?
至于事後裝暈,原因也顯而易見:聖上過問,大将軍都親自來查案了,章大人若是醒了,難道說我二十九年第一次有女人,食髓知味自控無能,然後被殿下給捅了?
罷了,錯怪殿下了。梁晏當即知錯,連帶着方才姚令喜痛下殺手,弄死四名宮娥,都表示完全可以理解。
如此一來,他便想着姚令喜沒躲起來不理人,反而執意留下,定是要趁章栽月不能動彈,厲行訓誡,否則日日如此,誰都遭不住。
暗暗地,他開始想辦法:倘若今後殿下有需要,他可以幫忙開一副讓人心如止水的方子。
七想八想相通一應關節,梁晏麻溜起身,躬身道:“下官去外間候着,殿下有需要,可随時宣召。”
姚章二人還在拉扯,猛聽得此言,還在發愣,三人已經疾步退走。
外間燈火通明。
梁晏心說先備藥,一個時辰後,再進去收拾章大人身上的爛攤子,然而想使喚人,屋中宮娥侍衛撤得幹幹淨淨。
欲向大将軍緻意,又見他端坐椅中,眸光幽深。
在他身側,有一人,全身裹于灰袍中,五官模糊得讓人看不清楚,身形體勢卻是頂尖練家子,此刻正俯身将軍耳畔,低聲細語。
不多時,灰袍人掏出一團帕,左右展開,赫然是一枚墨色虎撐。
虎守林?
梁晏一眼認出,那是他渴望許久,虎守林内門弟子的随身信物!
怎麼回事?
不好的預感襲來,梁晏太陽穴突突狂跳。
隻見大将軍接過虎撐,拿出一枚印信,道:
“既然聖上有旨,速調一萬龍武衛飛騎,殲撲虎守林惡逆。”
殲撲虎守林惡逆???
梁晏大驚失色——虎守林哪來的惡逆!!!
他瞬間撲跪過去——“大将軍不可!”
“不可?”
灰袍人側目看來。
對視一眼,奪魂攝魄,梁晏仿佛從他眼中看到屍山血海,聞到腐爛惡臭,瞬間膽顫心寒,通一聲癱坐。
“哦。”像是認出他身份,灰袍人右嘴角上提,突然間狂笑:“梁大人時常在虎守林走動,正好給吾等帶路。”
話音未來,又一個黑袍男鬼魅閃現,直取梁晏後脖,一把提起。
可憐梁晏魂不附體,死魚般任其擺布,兩名藥僮不敢上前,眼看梁晏要被帶走,突然間——
一柄劍,橫在黑袍男面前。
“章大人生死未蔔,此人不能給你。”
大将軍如是說。
藥僮聽得此言,撒腿跑回内室——
“殿下!殿下快救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