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如此直白,如此急迫,以至于蘇木眼皮搓出火星子,姚令喜都隐約看懂了,怎料山奈眼都沒擡一下,被肘得煩了還各種縮胳膊、側身回避,甚至蹙眉撇嘴抗議,反正一門心思全紮丹歌身上。
片刻之後,她才擡起俏臉,橫臂擦拭額頭細汗,小刀收回掌心,指着縱向切開的喉管氣道:“四小姐您别擔心,看着是吓人,但沒傷到要害,隻是嗆血昏厥。血塊我都已經清掏幹淨,隻要帶回去包紮用藥,我保管她活!”
聞聽此言,蘇木迅速掏一包藥粉,撒些在傷口,剩下的,則抖入丹歌嘴裡。
小丫頭心眼實,一心救人,他也不好說什麼,但眼下生死關頭,暫保丹歌性命可以,帶她走,決計不可能。莫說她昏迷不醒,純純是個累贅,就連活蹦亂跳的姚令喜,他都沒把握能帶她全身而退。
更何況那句“保管她活”,大剌剌擲地有聲,四圍氣氛陡然驚變,他清楚察覺到,自己和山奈被逼視鎖定,仿若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鋪天蓋地,正緊鑼密鼓鋪張,瞬息收束,就要困他們如獸。
與此同時,姚令喜還沒來得及高興,也敏銳地感知到,纏在她身上的壓迫感,莫名消失。
很明顯,山奈小露一手,震懾四衆,章栽月以為她和蘇先生就是所謂的煉藥人,為了給他的心上人治傷,決計不會放他們走了。
見人就咬,章栽月你當狗有瘾啊。
不過,既然他有求于人,沒理由不相機而動,加以利用,姚令喜轉念一想:
何妨與章栽月談條件,必須先放過她的人,才給他的女人醫治。
倘若治好那姑娘,人情在四哥和蘇先生手裡,對虎守林百利而無一害。
最後也是最重要,隻有救活那姑娘,親自審問,查明真相,姚令喜才能洗刷莫名其妙扣到她頭上的罪名,徹底斷絕章栽月謀害姚氏一族的禍心。
打定主意,姚令喜立時轉憂為喜。
剛才四哥不在,她不敢先斬後奏借他名号,現在隻要同蘇先生相商,讨他首肯,再擡虎守林出來壓陣,章栽月絕對會收斂忌憚。
于是匆匆忙忙,她三言兩語,道出章栽月騙婚、下藥、扣人、僞造信件,種種惡行。
原以為一切順理成章,蘇先生絕對會點頭應允,沒想到他聽罷,眼色陰沉,闆着臉不應聲,似乎大有顧慮。
如此反應,大出姚令喜意料,驚詫之餘,她忽而想起四哥謝天贶也是藏身房梁,親見她受辱也未現身維護,不禁恍然頓悟——
四哥暗中行事,恐怕是不欲暴露身份,直接得罪章栽月,畢竟虎守林有五千弟子,牽一發而動全身,四哥和蘇先生責任重大,行事再怎麼審慎都不為過。
是我強人所難了。姚令喜抿唇噤聲,略顯尴尬,旋即悻悻一笑,暗忖如此一來,我隻能請你們速速遠禍撤離了。
然而未等她開口,山奈先奈不住了。
她早就按捺不住了!
隻不過四小姐的丹歌姑娘頂頂要緊,必須先救她性命,不得不強壓怒火而已。
現在沒了後顧之憂,又聽到章栽月是如何作踐姚令喜,山奈眯起眼睛,全不顧蘇木眸色深深,遲疑不決,兩手在後腰揩幹淨血,小刀滑到指尖,齧齒暗罵——
我山奈能有今日,全拜四小姐所賜,誰敢欺負她,我就要誰死!
霎時,她原地暴起,箭矢一般射出,指尖小刀,“嗖”地破空,直沖章栽月。
自來章栽月身邊,姜法也不是吃素的。
一個展臂飛身,他流星趕月,快出殘影,輕松踏落小刀,跟着虛晃一槍,挑翻山奈,卻懶于周旋,直取她身後!
原來,蘇木趁山奈出手,瞅準時機,倒拔楊柳,扛起姚令喜就跑,未料才轉開一個身位,姜法已至,一掌擊來!
蘇木點地閃身,堪堪避開,旋即飛腳亂踹。
衆護衛躲閃不及,人仰馬翻,手中火把,盡數飛天,一時之間,漫天火線飛星,明明滅滅,晃得人眼花缭亂。
混亂中,蘇木扛定姚令喜,上下翩翻,矯若遊龍,目标非常明确:每一腳,都踹向書房,一時沖章栽月,一時沖窗棂木枋。
一衆護衛疲于奔命,又是護主又是滅火,雖無章法,但仗着人多,也能勉強防個七七八八。
眼見難以得手,糾纏無益,蘇木果斷放棄毀屋燒信,瞄準空檔,欲突圍而去,怎料姜法眼力老辣,迅猛絕倫,眨眼間截斷去路,逼得他再次轉身亡命。
可是扛着姚令喜,他太慢了,反身未成,姜法再次閃現眼前,鷹視瞵瞵,猶如鬼魅。
實力懸殊,遠超蘇木預料。
難怪少主不見影蹤,難道已經折在此人手中?蘇木心頭大駭,氣喘連連,佯作捶胸的一瞬,拈出藥粉,兜頭灑出——
姜法快,但夜風更快!
藥粉迎風抱臉,但他隻是微微一怔,眯眼絲毫不退,甚而抓住姚令喜腳踝,一扯一拽,讓趁機逃竄的蘇木,肩頭一空。
“不好!”
肩上陡輕,蘇木大驚失色,但同時也身輕如燕,更加得心應手,回身一瞬,砸出小拳頭無數!
“呼咻!”
“呼咻呼咻!”
數不清的詭異小拳,淩空飛至!
沒見過的招數!姜法謹慎了動作,眯起眼睛,暫棄姚令喜,雙拳迎去。
來了!就是現在!
蘇木大喜,張臂錯身去接,然而始料未及,就在姜法松手那瞬,本該順勢跌墜的姚令喜,居然避開蘇木雙臂來迎,沖口一句——“快走!”,反身就回抱姜法胳膊,聳上他肩頭,抓一把長發,去纏他脖頸!
誰都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手!
蘇木瞬間傻了!
甚至遠在檐下的章栽月,都凝重了神色,緊了緊扶手。
而姜法剛對上小拳頭,拳對拳,手感極其怪異。
定睛一看——
“唔!”
喉嚨劇痛,脖子蓦地後折,他頓時脫力,與姚令喜摔作一團。
與此同時,小拳頭似密雨砸落,竟然是——
人參。
遍地百年野山參。
四圍衆人,目瞪口呆!
姚令喜的侍婢們,手都快摳進嗓子眼,難以置信她們嬌滴滴的主子,發起狠來,居然這麼不怕死。
而早就領教過姚令喜狠勁的一衆護衛,此刻面面相觑,竟莫名松一口氣,暗歎于心:是了,這才像話,可給他們等得發愁——小殿下不幹點驚天動地的事出來,才叫人心底沒着沒落!
不過此刻的姚令喜沒空分心。
牽制姜法,給蘇先生和山奈争取機會脫身,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她咬緊牙關,本想趁落地瞬間将頭發再纏緊一圈,無奈姜法實在太快,猛不丁一個鯉魚打挺,甩得她頭昏腦漲,差點松手,緊接着被他一氣拖起。
可憐姚令喜身高不夠,腳不沾地,隻能強忍頭皮被快被撕下的劇痛,掙紮着懸在姜法背後,還要勉力側身,以肩去抵他後背,躲避他雙肘夾擊、擺尾反踢。
但她怎麼可能躲得過。姜法隻需穩住下盤,左右橫蕩腰身,她就擺錘一樣晃出來,結結實實挨揍。
于是“砰砰啪啪”,拳拳到肉的暴揍聲,響徹前庭。
玉軟花柔的小殿下,頃刻間被揍到吐血,還死不松手,一副魚死網破,要吊死在姜法背後的架勢。
章栽月的護衛仆從看到這兒,無不倒抽涼氣,竊竊去看章栽月。
前有咬斷手指,後有勒死脖子,軟硬不吃,甯折不彎,面對自己人,百般淩辱她都能忍,反之對上敵人,悶不吭聲往死裡幹,隻要被她纏上,不死也脫層皮。
如此烈性一位小殿下,倘若真喜歡您,怕是早就堂而皇之地上門追求了,豈會在暗地裡,行苟且之事?
反正他們保留意見。
甚至于,都不忍心再看姜法“施暴”。
與之相反的,則是姚令喜的侍婢們。
靜悄悄一群驚弓之鳥,呆呆傻傻,眼皮一眨不眨凝望姚令喜,凝望她們的主子一口口噴血,逐漸像個破口袋一樣飄來蕩去,每個人耳畔都響起丹歌的聲音——
“别怕,小姐會救我們。”
“我們人多,等下開門瞬間就一擁而上,保管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我第一個沖,你們看我的,咬也要咬死幾個!”
刺骨寒風,呼呼刀人眼球,侍婢們無聲無息,回想起剛才的惶恐退卻,默默抹去臉頰的冰涼,默默解下腰帶,默默對眼,然後不約而同,盯上前方看守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