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地的耳朵,傳來淩亂不堪的腳步,不知是幻覺還是太過驚恐,姚令喜甚至聽到了丹歌聲音。
不行,要是被她看見這副鬼樣子就遭了。
事到如今,姚令喜底牌盡出,已經沒有辦法誇口,說能庇護自己人周全了。
動靜這樣大,謝天贶都未曾現身,她知道他大抵是被困住了,對他的期望,也變成無盡的悔恨。
從九歲到十三歲,是她死纏爛打,追着不放,害他離家别親,躲到南疆六年,現在,又是她将四哥卷進這場陰謀,把所有的擔子,将近一百條人命,全架在他一個人頭上,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明明是天高海闊,流雲一樣的男子,我到底發什麼瘋,竟然想把他縛在身邊。
若能自保,四哥你就快走吧。
姚令喜再也不期盼四哥來救她,再也不敢癡心妄想,在她眼前,死局一盤,别無選擇,隻能屏住呼吸,使勁吞咽岑夫子那截斷指。
最好是卡在喉嚨,徹徹底底噎死自己。她存着一絲念想:一旦我死,一旦章栽月确認我死絕,便無須拿丹歌她們折磨恐吓,殺給我看,興許他會因此按照最初的計劃,明日定罪,然後再行處決。
但是章栽月絕對不會想到,程千戶逃走了,他帶着一切真相逃出生天了,一旦告知爹娘,保下她們,絕非難事。
最不濟,我也死在前頭,若能化身厲鬼,必定蕩平應國公府,若隻能當個死鬼,那麼黃泉路上,先給你們探探路也好。
至此,山窮水盡,别無他法,唯有以命相搏。
喉頭滾動,姚令喜決絕地自封口鼻,大力吞咽。
未料就在這時,丹歌遠遠望見地上癱一女屍,大片瑩白肌膚裸/露,登時魂飛魄散,搡開護衛跑來。
“小姐!”
丹歌飛奔而至,抱起姚令喜,脫下衣服,三兩下套好,看她一臉黑血,渾身死氣,淚水奪眶而出。
“啪嗒啪嗒。”
淚珠滴落姚令喜臉頰,她抱得太緊,勒得太狠,以至于姚令喜好不容易吞到嗓子眼的手指,生生被擠了出來。
丹歌立刻就發現不對勁——喉嚨!喉嚨在動?難道小姐還活着?
她趕忙摳開姚令喜嘴巴——一截斷指,赫然驚爆她眼球。
“天哪……小姐!”丹歌嚎啕大哭,掏出斷指恨恨扔遠,最後一絲希望,在探不到姚令喜鼻息的瞬間,徹底變成絕望,不禁仰頭痛哭。
“小姐,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啊?!”
悲痛欲絕的哭聲裡,不敢近身的護衛終于尋到機會,暗中撿起斷指,朝岑夫子歇息包紮的地方猛追。
與此同時,護衛押着衆侍婢抵達。
寝殿裡負責婚禮儀程的姑姑和侍婢,還有原本在外頭整理嫁妝,負責捯饬姚令喜衣食住行等等一應事務的,總計四十多名陪嫁侍婢,一個不少,全部被驅趕至此。
眼見姚令喜“死”在丹歌懷裡,先前丹歌安慰她們的“不怕,小姐一定會救我們。”頓成絕響,她們自知死路一條,陸續撲上來,哭主子哭自己,哭生哭死,哭作一團。
由是,前院火光沖天,此地哭聲萬丈,攪得天上雲霄,亂七八糟。
“小姐,嗚哇,小姐你别吓我!”
“殿下!殿下您醒醒啊!您就這麼去了,奴婢可怎麼活啊!”
丹歌領頭,衆人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以至于無腸可斷。
而她懷裡的姚令喜,卻是求死不得,膽戰心驚,一想到丹歌她們會被吊起來殺,真真是欲哭無淚,恨不得跳起來,給她一個大耳刮子。
但她不能動,一動不動,絕對不動,裝死也先搏他一搏再說!
可惜遺憾的是,她高估了章栽月,底線和上線,她全盤估錯。
方才一番心神大亂之後,章栽月惱羞成怒,心底湧出數股無名邪火,此時再看姚令喜,更覺得她面目可憎,遠勝之前。
賤人蛇蠍為心,鬼蜮伎倆,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淌壞水,殺了她,是替天行道!
是死是活,他不在乎,他懶得查看,隻因一聲“小姐”,徹底暴露出丹歌,乃是姚令喜還在侯府當四小姐的時候,就在身邊伺候的親信。
先前寝殿内,姚令喜屢次喝退丹歌的畫面,也重新顯現。章栽月洞若觀火,賤人表面呵斥,實則是怕她惹禍,護着她,想必主仆恩重,情深意切,自然賤人的事,這丫頭都一清二楚。
于是乎,章栽月揮揮手,護衛驅散一衆侍婢,獨獨拿住張牙舞爪的丹歌,然後小心翼翼,提防着姚令喜突然暴起,勇敢地将她和丹歌拆散。
至此,二人分野:
丹歌被按在地上,刀斧加身。
姚令喜,則被拖到那名“呼哧呼哧”,被催/情/藥操縱心智,還未得到釋放的侍衛近旁。
“丫頭。”章栽月款步行到丹歌身邊,狹長鳳眸裡,目光如電。
“你家主子,可認識什麼厲害的醫家?說出來,我讓她幹幹淨淨去死,否則就算屍體,也會被人糟蹋玩弄,丢到大街上。”
“無恥之尤!”
丹歌厲聲怒罵:“章栽月,你喪心病狂,無故殘害小姐,你會遭報應的!”
“有,還是沒有。”
章栽月擡擡下巴,護衛立刻将丹歌的腦袋朝向姚令喜,同一時間,姚令喜歪歪斜斜死過去的身子,也被送至侍衛咫尺。
“唵唵唵——”
侍衛滿眼渴望,急不可耐摸去。
“小姐!”
丹歌面如死灰,渾身戰栗,又氣又怕,一旁的侍婢們見他們連主子的屍首都不放過,紛紛腿軟,無不别過臉捂上眼,不敢多看一眼。
所幸,雖然是章栽月的人,見過姚令喜剛才發狠的樣子,護衛們心裡也是五味雜陳,各有想法。
故而縱使遵從主子命令,反剪她雙臂,牢牢控制,但他們還是有意無意,将姚令喜收在身側,并沒讓那瘋狂的侍衛,真正近得她身。
可即便是這樣一幕,已經足夠恫吓丹歌。
虎守林、謝天贶。
六個字,幾乎沖口而出!
但她了解姚令喜,章栽月現在逼問她,分明是沒從小姐嘴裡問出話來,雖然不知道章栽月問來做什麼,但是小姐甯死都不肯交代的事,她怎麼能說?
說了小姐還能瞑目嗎?!
更何況謝公子一向兇神惡煞,對小姐避而遠之。他不喜歡小姐,人都躲到南疆去了,也跟此事無關,沒得臨了了,還被拖下水,害小姐生前遭他厭煩,死後還要被他怨恨。
不能說。
嚴嚴實實,丹歌将六個字壓回舌下,重新咽回肚裡,看着橫在脖頸間,寒光閃閃的利劍,心中冒出一個念頭——
幹脆一脖子壓過去——
小姐沒了,她也不活了!
隻要她一死,章栽月沒得套話,還作踐小姐的屍身幹什麼?
她心無雜念,主意打定,說幹就幹,對着姚令喜大喝一聲——
“小姐等我,丹歌來了!”
繼而伸長脖子,悶頭就劍!
猛聽她吼,姚令喜還裝什麼死,眼一睜,丹歌正撲向劍鋒,她雙眼一黑,沖口而出——“丹歌!我沒死!”
可惜太晚了!
劍尖,已入咽喉!
持劍護衛,收都來不及收,一屁股跌坐,滿眼遭雷劈過的震撼。
這對主仆,怎麼一個比一個剛?
做人奴仆而已,主子沒了還會有新主子,至于為具屍體殉葬?
在場護衛無不震驚,目瞪口哆,一動不動,呼吸凝滞。
整個前庭,霎時鴉雀無聲,襯得姚令喜一聲聲“丹歌!”,凄厲悲怆,慘不忍聞。
模模糊糊聽到她喊,丹歌痛極反笑,眼淚汩汩翻湧:小姐蔫壞,裝死也不說一聲……
“丹歌!”
“丹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