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已至,鳥雀紛紛躍上枝頭。
邺城街道上人來人往、攤販雲集,熱鬧極了,而官驿中卻是一反常态的安靜。
一樓堂下無人,秋眠站在官驿廊下打量着天色,正疑惑着公主與驸馬怎麼還未下樓時,外街來了個仆從。
那人徑直走向她,作了一揖:“見過娘子,我為李太守府上小仆。太守府昨晚新得了一幅顧氏字畫,甚是難得,聽聞公主與驸馬亦是惜才之人,故我們大人欲請公主與驸馬過府一觀。”
惜才之人?秋眠捕捉到了仆從話中的關鍵,神色一動。
應答後與他作别,得了想要的消息,秋眠興沖沖上樓,卻在寂靜中在屋門外停住腳。
側耳細聽,屋内靜悄悄的,猶豫片刻,她輕叩門扉、小聲問道:“殿下起了嗎?”
下一刻,屋門從内被打開,越承昀站在門後,朝她點點頭。
秋眠連忙邁入屋内,然而剛進屋,她就察覺到氣氛不對。
薛蘊容倚在榻上,紅腫着眼睛,正用熱帕子仔細掖着。見她靠近,神色懶懶。
見此情景,似想到了什麼,秋眠臉色一變:“殿下難道又夢見……”
剛起了個頭,她忽然意識到驸馬仍在屋内,于是又住了嘴,轉而從薛蘊容手中接過帕子,小心按在了眼睛上。
果然從前便多次這般了,越承昀離得不遠,自然聽出了秋眠的欲言又止,掩住神情中的憂色,心中暗暗記下了此事。
她不願多說,那自己多加留意便是。
現今,畢竟已與從前截然不同了,他有信心。
“殿下,李太守府上來人了。”秋眠将帕子重新浸入水中,擰幹了後又給她敷上,“他邀您與驸馬午後至府上,說得了新奇字畫,想要借花獻佛。”
“我知曉了。”
聽見這個消息,薛蘊容心中那點郁氣頓時消了一半。
秋眠說完,屋内重新靜下來,她仔細看着自家公主不算好的臉色,面露憂色,聲音極低:“殿下無礙嗎?”
對上她擔憂的眼神,薛蘊容沒說話,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撫。
又敷了一會兒,眼睛已不大看得出紅腫的痕迹,秋眠轉身将帕子擱在銅架上。
薛蘊容轉而起身坐在銅鏡前,垂眸任由秋眠為她梳妝。
出了這道門,她會收起所有的脆弱,會變成外人面前那個永遠冷靜沉着的宜陽公主。
*
太守府内,仆從照舊例做着各自分内的事,全然不似前一日喧鬧。李津與李炳二人站在遠門内,他看着面色凝重的李炳,遲疑道:“叔父,我們當真要……”
李炳擡手止住了他的未盡之語,長歎一聲:“二郎,固守己見不是長遠之計。”
哪怕當今陛下一時未成,以公主的性子,加上他們一手教養的小太子,世家被推翻、寒門漸漸被扶起,甚至最後天下無門閥是早晚的事。
“如今隻是要行平衡之道,我們李氏不如賣天家一個好,還能得一時好處。二郎啊,日子還長着呢,得往遠處看啊。”
仆從來報公主車架已至,二人停下了交談,出府門迎接。
前堂不過三楹,席間擺了幾張素屏,角落的蘭草顯得屋子愈發清雅。
茶水已續了三回,李炳仍未進入正題。若不是這間屋子中還有李二郎在側,倒像是真的隻是為請他們賞字畫似的。
“……此畫是小侄精心搜尋所得,願獻于殿下。”
終于,李炳按住卷軸,講出了那句話。
他拉住李津,正式将他推出介紹給薛蘊容:“小侄李氏二郎李津,是趙郡李氏最出色的子弟。”
被牽引出的李津正了神色,恭敬地朝薛蘊容作了一揖:“李津見過殿下。”
不卑不亢,隻是眼神中略帶緊張,想必是仍對那日邺城城門外一事心有餘悸。
傲氣有餘、膽色不足,文才不得而知,但得李炳作保,想來也不會差,日後試一試便知。薛蘊容指尖劃過字畫,靜靜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李大人,這便是你所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