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蘊容背對着他,縮在牆邊。
屋内漆黑,帳中更是昏暗,他挑起帷幔一角,月光灑進來。
借着那道月光,越承昀俯身靠近她,又聽見零碎的幾聲啜泣。
“母後,母後别走……”
月光照進帳内,薛蘊容臉上的淚痕未幹,新的淚珠又順着滾落。
“我今日和女師學了新畫,我很乖的……母後你别走!”
最後一聲堪稱凄厲,揪住被子的手驟然揚起,在空中胡亂揮着,好像在努力抓住什麼。
眼見着亂抓的手将要打在牆上,越承昀一把攥住那隻亂動的手,這才發現,她仍在夢中。
下一瞬,薛蘊容渾身發抖,哭聲越來越急促。
“阿容!”
越承昀慌了神,急急喚她,箍住她又欲亂動的手臂,反手托着她的背往懷中一帶,他終于看清了她的神色。
臉色慘白,汗珠順着耳邊滑落,源源不斷的淚珠從緊閉的雙眼中湧出,她痛苦地皺眉呓語:“不要走,我隻有你們了,别抛下我……”
“阿容,醒醒!”
疑是噩夢,可聽到後面又覺得不像,着急将她喚醒,空着的手輕拍着她的肩背。
許久,薛蘊容終于從失重般的夢境中睜開眼。
她微張着嘴,像是溺水之人般粗喘着氣,視線呆呆地凝在空中。
“怎麼了,是做噩夢了麼?”
越承昀手指撫過她濕潤的眼角,想替她擦去眼淚。下一瞬又一顆豆大的淚珠重重砸在他的手背。
他已察覺到不對,從未見過她如此驚恐的模樣,更未見過她如此傷心欲絕的模樣,就好像一隻被抛棄的受傷小獸。隻得繼續拍着她的背,安撫道:“别怕。”
轉念又憂心黑暗放大她的傷心,起身道:“我去拿個火折子點盞燈,别怕。”
說完,他掀開被角,正欲下榻,衣服卻被揪住。
“你别走。”
薛蘊容終于開口,嘶啞的聲音在沉寂的夜中格外清晰。見他愣住,她又低聲重複了一遍,“不要點燈,你别走。”
她又一次做了那個從母後離世後就常做的噩夢。
夢中她看着母後、父皇、阿弟一個個離去,徒留她一人在雪白的荒原中。那樣孤寂,那樣寒冷。
十一歲那年冬天,母後意外難産。她第一次見到那麼多血,女使端着血水不停地往返于寝殿内外,醫官來回穿梭,她害怕極了。即使一夜未眠困頓極了,也不敢合上眼,好怕下一刻母後就消失在眼前。
但好在,最後母子平安。
然而十二歲那年冬天,母後得了風寒,醫治了許久都未有起色,醫官歎着氣和父皇交代着什麼。她天真地以為,母後仍會好起來,就像春天總會到來。
可是沒等到春天花開,母後就抛下她了。
她記得母後溫暖的手,記得她留念的目光。
清安宮那樣大,那樣冷,可她的家人卻又少了一個。
此後阿弟更是纏綿病榻、湯藥不斷,看着孱弱的弟弟與日漸蒼老的父皇,她深怕又失去什麼。可作為皇帝長女,她決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太過脆弱。于是時日漸長,這份被深壓心底的恐懼化作了夢魇,時不時出現侵擾着她。
與越承昀成婚時,滿心歡喜的她想着,多了一個家人,真好。婚後半年,她竟再未做過這種夢。
可好景不長,後來他們頻繁争吵,直至别院而居。那種得而又失的心情又起,反反複複,于是又開始了不息的噩夢。
……
此刻她緊緊揪住越承昀的衣角,淚珠無聲滑落,她心想,就任性這一次吧。
越承昀的衣襟漸漸濕了,他沒說話,環着的手臂扣緊了幾分。
看樣子,阿容似乎不是第一次這般了,可自己卻分毫不知。
是何時開始的呢?是與先皇後的薨逝有關嗎?為何會這般?
諸多疑慮齊齊湧上心頭,他咬緊了牙關,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想必此刻,阿容也是不願開口的。
他輕拍着薛蘊容的小臂,喃喃道:“别怕,這次我不會離開了。”
長夜寂寂,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