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邺城太守府。
仆從最後一次仔細清掃着庭院、擦拭擺設,後廚也忙活起來。
李烨站在廊下搓着手,神情緊張,語氣中帶着窘意,看向一旁不動如山的弟弟,又一次問道:“公主當真今日願意來?”
李炳撫着下巴上的一撮胡須,緩緩安撫焦急的三哥:“公主為君,為君者重諾,必會準時赴約。”他思索片刻,又叮囑道,“今日切勿讓三郎再亂說話。”
見自家弟弟如此确信的語氣,李烨心中安定了些。
昨日過午,他提着被藤條抽的說不出話的小兒子前往官驿求見公主,不出所料地吃了閉門羹。雖心有準備,可公主身邊的女使毫無保留的話令他尤為心焦。
她說:“殿下分外心憂驸馬,無暇見大人,大人請回吧。”說完,還憤恨地瞥了一眼李三郎。
那女使的話猶如帶着厲風的耳光,毫無保留地扇了過來。晉朝誰人不知公主與驸馬情感算不上和睦,連冀州茶樓偶爾還能聽見偷摸編排的話本子,女使這句是擺明了公主生了大氣!
在官驿門外糾結了一刻鐘,李烨終于狠下心差人将此事告知了李炳,心裡卻想着又要拉下老臉請弟弟幫忙了。
李炳站在廊下看仆從來來往往,心中卻沒有李烨那般忐忑,他摸着胡須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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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還沒到太守府門前,薛蘊容挑開車簾一角,剛好看見李氏一行人已在門口候着了。她将車簾甩下,瞥了一眼身側人的右手:“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吧。”
被點到名的的越承昀将右手的袖子向上提了提,露出精心包紮的右手,但笑不語。
白紗覆蓋的範圍已遠超傷口大小,一看好似傷口嚴重——今日出門前,他特意重新包紮了。
不多時,馬車穩穩當當停在太守府門前。
李炳的聲音從簾外傳來:“微臣冀州太守李氏炳恭迎公主。”
李氏一幹人等跟着朝馬車俯身行禮。
然而馬車内并未立即傳出動靜,李烨不免又開始發慌。身後的李二郎看着這輛青布蓋馬車,心中也不自在起來。
李炳攔住了身側欲開口的三哥,再次對着車内開口::“趙郡李氏恭迎公主、驸馬。”
車内終于傳來動靜,越承昀用右手挑簾而出,以至于在外候着的人對他手上的白紗看得一清二楚。他無視衆人的目光,躍下車轅,轉身朝車内伸去胳膊。
李氏衆人屏息中,薛蘊容指尖搭上驸馬的手臂,裙擺擦過車轅發出簌簌聲響。落地後,她收回手,對着李炳略一颔首::“李大人。”
李炳再施一禮,側身讓出一條道,擡手指引道:“殿下請。”
這座太守府已有些年頭,李炳上任後隻簡單翻新了一遍。
穿過庭院,兩側分别是菜畦和藥圃,見有貴人來訪,整理庭院的女使與侍從紛紛停下動作行禮。
前堂不過三楹,廊下鋪着竹席,幾個陶瓶點綴其間,顯得分外簡樸,唯有幾盞琉璃燈稍符李炳身份。
薛蘊容默不作聲地觀察着,看見拐角處懸挂的字畫終于開口道:“李大人好雅興。”
李炳順着目光看去:“不敢,這是小侄去年所贈,書卷字畫皆是他所選,微臣不大懂這些,隻覺得有趣。”他側過身,露出身後的李二郎,意有所指。
薛蘊容順着掃了一眼刻意保持鎮定的李二郎,沒作聲,心道李炳真是毫無保留地随時随地舉薦自己的後輩。隻是不知這位李二郎,擔不擔的起李氏衣缽。
一路引着衆人來到臨水小軒,涼菜已擺好,仆從斂目靜立,隻待主人命令。
水流緩緩流過石壁,衆人紛紛入座。
甫一坐下,李烨終是按捺不住,忍了一路的嘴還是打開了:“殿下息怒,昨日微臣已好生教訓了一番三郎。”
他忐忑觑着公主臉色,然而薛蘊容垂眸擺弄着衣裙,似乎并未聽清,自然也未給回應。
李烨硬着頭皮繼續道:“此前種種,往後絕不再犯。”言罷,他又扣着李三郎道歉。
不情不願的認錯聲入耳,薛蘊容這才擡頭緩緩注視着這對神态各異的父子。視線掃過李三郎略帶不忿的表情,忽然譏笑道:“李三郎真是好大的氣性。”
未理會李烨驟變的神色,她繼續道:“去歲本宮遠在吳州,亦聽說一件事,想與諸位一同分享。說是一位世家子弟,鬧市縱馬踢翻多處攤位,處理結果自然是好的。隻是可能受害者都是普通百姓,那世家子肆無忌憚無所畏懼,沒多久便故态複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