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那道目光針紮似的如影随形,越承昀拿起茶盞,掩住了唇邊的笑意。
酒過三巡,夜宴氣氛亦至高潮。下首幾位重臣紛紛舉杯,對着皇帝說着吉祥話。
“願陛下安康萬歲,晉朝來年風調雨順、百姓和樂。”
“盧鳴,朕聽聞你府上好事将近啊。待小公子降生,朕可要去讨一杯酒喝。”
……
君臣閑談和樂中,越承昀案前投下一片暗影,鄭钰提着酒杯來了。
“阿容,新歲安康。”
“兄長亦是如此。”薛蘊容淺笑回應。
越承昀亦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也接着道:“兄長新歲安康。”
聽見此話,三人皆是一愣。
然而說出這話的人卻依舊泰然自若,好似未曾察覺鄭钰的僵硬,故作疑惑:“兄長莫非不想聽我這般稱呼?可我與阿容畢竟夫妻一體,她的兄長自然亦是我的兄長。”
說完,越承昀舉起酒杯,倒了一壺玉清酒向鄭钰施了一禮:“兄長莫怪。”
見鄭钰未動,越承昀作恍然狀,從他手中拿下空了的酒杯,重新斟滿,塞回他手中。
越承昀笑容滿面,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舉杯飲下玉清酒。
“你别太得意。”
耳邊傳來極小但有力的聲音。
越承昀眉心一跳,擡眸。
鄭钰面色未改,玄色廣袖随着他飲酒的動作而掠過高挺的鼻梁,隻露出泛着冷色的眸子。
“我與阿容自小在一處長大,其中情誼豈是你能比的?若不是陛下授意,你以為你能在我面前得意幾分?”
話音落下,飲盡杯中酒,鄭钰放下衣袖,已恢複溫和笑容,沖越承昀揚了揚空置的酒杯。
他欣賞着越承昀變換的神色。
鄭钰輕描淡寫的一句,越承昀确實難掩心中的嫉恨,他牙關緊咬,在鄭钰冷冷的目光中倏而笑了。
他緩緩湊近鄭钰,用隻有二人能聽清的聲音一字一句道:“但從今往後,隻有我能始終陪在她身邊。他日史書工筆,也隻有我的名姓會刻在她名後,兄長安心。”
最後四個字聲調拖得極長,看着鄭钰緊繃的神色,越承昀收回尖刺,将酒杯放在桌案上。
下一瞬,在鄭钰驚異的目光中,他身形晃了晃,手支住案邊,露出幾分醉意。
薛蘊容看着他耳垂通紅,突然歪倒,下意識靠近撐住他脊背。
越承昀骨節泛白,順勢斜倚在薛蘊容肩上,卸了大半力道,連帶她後退半步,跌坐在軟墊上。
二人齊齊歪倒在地的動靜略大,景元帝連忙側頭看過來,關切道:“這是怎麼了?”
注意力從肩頭的重量移開,薛蘊容艱難回道:“他好像醉了。”
景元帝先是一愣,随後笑起來:“倒是不錯,玉清酒甚烈,隻是沒想到承昀是個一杯倒!”
“阿容……”越承昀臉色漸紅,手胡亂去拽薛蘊容的手,低語喃喃。
衆目睽睽下,薛蘊容隻能按住他的手,蹙眉輕斥:“别亂動。”絲毫沒顧上鄭钰的臉色。
越素吟受邀亦在宮宴上,席位被安排在公主側後方,自然将自家兄長的情态看得一清二楚。她嗆咳着咽下茶水,驚愕非常:阿兄何時酒量這般差了,又何時變得、變得如此不在意臉面了?
而此刻“不體面”的驸馬本人,鴉羽低垂,餘光中瞥見鄭钰鐵青着臉離去,勾起了嘴角。
殿内炭盆噼裡啪啦的聲響漸漸小了,宮宴也接近尾聲。
為供貴人們欣賞,内侍在殿外點燃了煙花。一簇簇煙花伴着呲的引燃聲竄入夜空,在晨晨暮色中炸起一朵朵璀璨花型。
景元帝揚手,衆人亦步亦趨來到殿外。
永嘉跑得最快,便跳邊招呼着薛蘊容二人:“阿姐,快來啊,待會兒定會放火樹銀花!”
然而案席這邊,薛蘊容未動,隻靜靜側頭望向窗外。
火樹銀花,是一種點燃了能綻開極大光束的煙花,制作工藝複雜,唯有盛大節日時才會點燃,正所謂“火樹銀花不夜天[1]”。
人群蜂擁至殿外,殿内猝然安靜下來。
越承昀略正了身子,聽着外面不息的引信點燃聲,怔怔看着薛蘊容沉靜的側顔。
火樹銀花,難抵梅園小小煙花。
他動了動唇,攥着她的手發緊,幾息後,終于開口。
“阿容,你還想再點一次煙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