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薛蘊容目光飄移、神色變化,越承昀便知道這衣裳選對了。
廿六歸府後,松聞便幫他打探夜宴時公主的裝束。放在以往,公主府女使必定無人理會松聞。可回建康後,驸馬與公主相處和諧,竟再也未出現過争執,府中人人都看在眼裡,誰會不盼着主子琴瑟和鳴?
夜宴裝束本就不是什麼秘密。因此,當松聞尋到管衣飾的女使時,女使隻是略作思考,便笑說:“夜宴時殿下當着紅。”
松聞得到消息卻犯了難,公子常穿的衣料中恐難有豔色。馬不停蹄地告知越承昀,誰知他靜了片刻,竟真從箱籠最下面翻出一塊朱紅織錦暗紋面料。
來不及多問,松聞當即去了建康有名的制衣鋪,花了大價錢,才在三十這日午時堪堪完工。
從發冠到鞋子,一應衣飾都是新置辦的,穿戴起來也并不繁瑣。越承昀其實早已裝飾齊整,可至于緣何拖到此刻……
半個時辰前——
眼瞧着時辰快到了,松聞忍不住再催了一番坐在鏡前不動如山的公子:“公子,公主的女使已經來了幾波了。您這早就好了,怎麼還不走?”
别家都是小娘子臨出府時忙于裝扮,怎到了公子這裡便反了呢。松聞想着,急得上火。
誰知越承昀倏地又湊近銅鏡,躊躇片刻:“你說,我應效仿世家子弟敷粉麼?”
“……”
身後的松聞像被夾了嘴,突然靜了。
男子敷粉一事在時下較為流行,偶聽女使談論起,幾乎都在誇贊那些郎君膚白如月,衣帶飄香。
但公子一向對此最為不屑。松聞瞥了眼越承昀,心下腹诽,公子便是不敷粉也勝過那些郎君萬千。
越承昀思忖片刻,終是歇了心思。他最後正了正金冠上的綴珠,拂去袖擺上并不存在的浮灰,去了正廳。
*
馬車在官道上不疾不徐行駛,路邊已有百姓提前放了爆竹。煙塵滾滾,薛蘊容合了窗簾,爆竹聲被隔在車外,聲音悶悶的,她的視線重新落回越承昀身上。
朱色錦緞襯得他膚色越發白淨,清潤的五官線條在顔色的映襯下反倒銳利起來。
薛蘊容不動聲色地看了好幾眼,越發覺得這匹緞子分外眼熟。
這時,馬車停在崇應門外,門前候着的内侍前來掀簾。薛蘊容收回視線與思緒,躍下馬車。
崇應門外馬車寥寥,想必是來得晚了。
遠遠看見瑞福殿外宮燈高懸,薛蘊容有些着急,步調頗快,耳上綴着的金珠搖晃起來。
下一刻,手被握住。
越承昀幾步追上她,手指從袍袖間穿過,緊緊扣住了她的手。察覺到掙脫之意,他兀自捏緊,稍稍用了點力往自己身邊一拉:“陛下該等急了。”
薛蘊容聞言蹙眉,一句發問還未出口,就被力道拽着小跑起來。
無人的宮道上,裙裾像翻飛的蝴蝶。
臨近瑞福殿門,裡面傳來模糊的人聲,内侍推開殿門,蒙霧似的聲音清晰起來。
殿内人的視線齊齊投向門前,掩在寬大衣袖間交握着的手心發燙,薛蘊容暗中用力,終于抽了出來。
二人衣袖堆疊,行動中輕微晃動,因此手部微小的動作幾乎沒人發覺。
殿内交談聲漸息,景元帝停下了與盧鳴的暢論。見二人進殿,笑容和煦,招手示意入座:“可算來了。”
聽見這話,薛蘊容不着痕迹地瞪了身側人一眼,擡頭應道:“梳妝遲了些,讓父皇與諸位久等了。”
越承昀面色怡然,朝景元帝行完禮,随着薛蘊容步入席位。
席對面,從二人進殿起,永嘉視線便黏在他們身上。
“許久未見阿姐與驸馬,怎麼好似真的和好了。”她眼睛瞪圓,驚歎道:“驸馬好像真的變了許多,剛剛差點沒認出來,和阿姐穿的還怪般配的。”
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們刻意相稱的衣着,光憑樣貌确實好一對璧人。
“上次在吳州,他那樣闖進來,我都吓了一跳,钰表哥你還記得嗎……”永嘉說着,自己反倒樂了,扭頭看向隔壁席的鄭钰。
還沒等鄭钰回應,永嘉便被康王妃扒了回去。
瞧着母親警告的目光,永嘉住了嘴。
鄭钰舉杯的手停在唇邊,目光一錯不錯盯着對面殷勤的人,手指愈發用力捏緊酒杯。直到景元帝笑言幾句、歌舞上場,他才緩緩吐出兩字:“作怪。”
仰頭,将杯中的酒液一口飲下。
絲竹聲中,薛蘊容第三次掩住瓷碟,拒絕了越承昀遞來的鳌蝦。目光制止他繼續的行徑,心道這人像剝上瘾了,竟一刻不停。
越承昀從善如流,從女使端着的銅盆中淨了手,又開始琢磨着為她再添一份甜湯。
“不要。”薛蘊容見他又動作起來,手比大腦更快,直接摁住了他的手腕。
這邊的手忙腳亂被座上的景元帝盡收眼底,他目露欣慰,向成柯瞥了一眼。
成柯了然,端着犀角壺來到越承昀案前:“驸馬,這酒乃十年得釀的玉清酒,陛下特賞。”
越承昀謝恩後接過酒壺,擱在案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