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事實并非如此?
越承昀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滞。
薛蘊容自開口後餘光就留意着越承昀,見他此刻隻是愣神,心下稍安,繼續道:“耳聽為虛,父皇當留心。”
“朕知曉了,會讓盧鳴更仔細的。”
殿門打開,一個小内侍走了進來:“陛下、公主,太子殿下做完課業了,正要來呢。”
景元帝笑了笑,看向神情依舊嚴肅的二人:“還有一月就到新年了,留在宮裡過年吧,阿敏念叨你這個阿姐很久了。等到年後,你再與承昀替朕一同去冀州。”
宴食接近尾聲,内侍開始收拾桌案。
“去吧,阿敏也快到了。”
二人一道起身,薛蘊容刻意慢了幾步,越承昀察覺到她與皇帝仍有話要說,便自覺先出殿了。
“父皇何必……”
景元帝看着欲言又止的女兒,歎了口氣:“阿容,父皇老了。”
“父皇千秋鼎盛。”薛蘊容看着皇帝發間隐隐的銀絲,心裡發澀,連忙扶住他的手臂。
“若你此次獨自回建康,父皇也不會如此。”景元帝解釋道,“太常寺事務不多,缺他一個太常丞一些時日也不要緊。父皇讓他去吳州尋你,也是想讓他出了建康留意沿途世情,若是看得清,你們或許也能少些争執。”
回想起在吳州半月便吵了一架的情形,薛蘊容頓了頓:“怕是沒什麼用。”
“可你們一道回建康了。既如此,總要試一試,若他能想通,我們的路也更容易走。”景元帝按了按薛蘊容扶住自己的手,頓了頓,語帶懷念,“而且父皇也想看你們回到當初啊。”
“誰要與他回到當初。”恨恨說着,眼眶卻紅了。
清安宮外,越承昀望着小徑旁的綠萼梅出神。
陳岩,前世自己并未在朝中見過他。反倒是好友程束,在陳岩屢屢未得升遷後曾在自己面前替他抱不平。
他說了什麼。
“這次陛下從各地選拔人才入朝,竟然又沒有陳岩,我聽說靈州的林慎也沒選上,真是不知所謂。”
“晉城郡守竟是太子母族、謝氏子弟,果然,陛下根本不打算用寒門。承昀你說說,陛下是不是太過分了!”
……
程束隻是道聽途說而憤憤不平,還是……
“銜青姐姐,我什麼時候可以學騎馬呢?”
“公主說了,您要先養好身子。”
“可是我都等了很久了,而且我現在身體比以前好多了……”
鵝卵小徑上有零散的對話臨近,打斷了越承昀的回想。他側過身,公主府的女使銜青與幾個内侍簇擁着一個錦衣藍袍的男孩站在不遠處。
“太子殿下安。”
越承昀認出來人,正是景元帝唯一的兒子——太子薛淮敏。
“大人免禮。”薛淮敏看着面前綠衣鶴氅、發戴玉冠的男子,面露赧意,“阿姐呢?”
除了年節這種大日子,薛淮敏很少見到這位姐夫,開口竟不知道要說什麼,問完阿姐又偷偷打量他。
唔,個子很高,騎馬功夫肯定也不差。五官冷峻卻不冷面,看起來挺好說話的樣子。
“大人騎射功夫好不好?”薛淮敏眼珠子轉了轉,自顧自地講道,“阿姐騎射可厲害了,可是孤有好一段時日沒見過了。你和阿姐比誰更厲害?能不能讓孤見識見識。”
八歲的孩子心裡盤算着什麼一眼就能被看穿。越承昀看着故作鎮定的小太子,想到剛剛他與銜青的對話,心情有些複雜:“殿下想讓臣教你騎馬?”
面前的孩子面孔白淨秀氣,一舉一動都十分得體,隻是唇色微微發白,有些不足之症。當年先皇後夜夜宴途中不慎摔倒以緻早産,太子出生起便是個走幾步發喘的藥罐子,這麼多年一直仔細将養着。如今雖然已經好了很多,但薛蘊容依舊不敢冒險,以至于别的世家子弟早早地就學會了騎射,八歲的小太子卻連馬背都沒上過。
隻是,那個混亂的夜晚,十一歲的太子死于瘋馬蹄下。
想到前世那場意外,越承昀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迎着薛淮敏希冀的眼神:“臣可以教太子殿下。”
薛淮敏眼睛幾乎放着光。
“但殿下要先讓公主同意。”
玉白的花朵在枝頭搖曳,越承昀蹲在地上,單臂攬着薛淮敏,幾片花瓣被風吹落,二人不知說了什麼,笑得開懷。
薛蘊容從清安宮出來時,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一時間恍了神。
“阿敏,過來。”她開口招了招手。
薛淮敏扭頭看見台階下的阿姐,迅速側身從越承昀臂彎下滑了出去,小跑着幾步來到薛蘊容跟前。
“阿姐!銜青姐姐教給我的健體招式我都會了,你看,”薛淮敏一邊說着一邊揮臂比劃了幾下,“我現在身體可好多了。”
見薛蘊容神色松動,又按着剛剛所學到的乘勝追擊:“我是不是可以學騎馬了?”
從阿敏努力展示自己的強身成果開始,薛蘊容就猜到他要說什麼。此刻凝着他努力的動作,拒絕的話也說不出來。
她知道,阿敏期待騎馬很久了。
“越大人……姐夫已經答應我了。”薛淮敏見阿姐不說話,以為要被拒絕,情急中脫口而出。
話音剛落,又覺得不妥,他晃了晃薛蘊容的衣袖,嗫嚅着叫着阿姐。
聽到她輕輕的歎息,越承昀明白此事成了。
那個小重山下初見的姑娘,最是心軟。
越承昀遙遙看着,笑的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