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床就睡的謝浮玉此時睜着眼,背對着陸含璋。
他現在确實不太想看見陸含璋。
本來,他以為龍傲天是一朵純白無暇的小蓮花,以為龍傲天是因為自卑所以隐瞞自己的魔域身份。
如果隻是這樣,謝浮玉一定會更加憐愛的,可惜事與願違。
這朵純白無暇的小蓮花堂而皇之在他面前使出了點绛唇,還仗着自己不知道在這裝清純?
謝浮玉承認自己的脾氣算不上好,但他給過陸含璋機會,可這厮還是不說。
這還是小蓮花嗎?
不,這是黑心蓮。謝浮玉面無表情想到,如果此時有浏覽器,他真的很想在線搜索一番:人畜無害的弟子不知道從哪學會了歪招還對師尊撒謊,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可惜這裡沒有浏覽器,也沒有文雲孫。
他問誰都沒用,遂自暴自棄瞎想,孩子不聽話打一頓有沒有用?
算了,他其實下不去手。
目前最關鍵的是,陸含璋從哪學會的點绛唇?
這一世的陸含璋入門兩年以後,至少這段時間一直跟在自己周圍,又上哪去悟點绛唇?
還有就是,他總覺得這個龍傲天有些不對勁。
但若真要細究,他微微蹙眉,卻也說不清楚。
性格似乎還是那樣,對人對物以禮相待卻點到為止,似乎也就在自己面前會撒嬌。可不知為何,每次觸上陸含璋的目光,他總覺得莫名悲戚。
這種悲意從何而來,他也說不清,甚至于,憑空生出了些許歉意。
他莫名煩躁,若這個時候質問陸含璋,他會如實說出嗎?
可他想起陸含璋方才那副神情,又壓下沖動,罷了,下次再問吧。
他方才胡思亂想那麼久,總不會這傻子還愣愣跪在地上吧?
他這麼想着,便聽見後邊衣料摩擦在地上的聲音,他默了默,竹西宗多雨,屋内屋外時常潮濕,宗内有法術庇佑尚可,但住在宗外的村子,法術便弱些,檐下挂了驅蟲的香袋,但無可阻止那濕氣裹挾入門。
若是跪得久了,落下病根可不好。
謝浮玉翻過身來,直直迎上陸含璋的眼睛。
一雙琉璃似的眸子正望得出神,猝不及防被抓了現行,他心虛似的垂下頭去。
“師尊,沒睡好麼?”他開口道。
謝浮玉不答,徑自開口:“陸含璋。”
陸含璋身子一顫,心中竟比那地闆還涼上幾分。
他應道:“師尊,有何吩咐。”
“你,如何知曉你的魔域身份的?”謝浮玉原本的問話到嘴邊,輾轉幾番,挑挑揀揀,終究還是挑了一個還算無傷大雅的問題去問。
陸含璋剛要回答,謝浮玉又道:“起來吧,去凳子上坐着。”
“好。”陸含璋乖順地從地上起身,找了個木凳坐下,深呼吸了口氣,方才啟唇。
“我并非有意隐瞞師尊,我,一直都知曉,師尊。”
“你父母,都是魔域的?”謝浮玉問他,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自己也知曉。
“不是。我父親是魔域的,母親來自凡界。”
“你,為何會來驚鶴門?又為何想退出師門?”謝浮玉看向他。
陸含璋迎着他的目光,嘴角不自覺扯出一抹苦笑,“我來驚鶴門,是為了一個人,退出師門……”
他頓了頓,一時不知該不該将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訴面前的人,隻猶豫了一瞬,他選擇了隐瞞。
謝浮玉見他稍有停頓,回想起原書内容,忍不住接道:“是因為同門欺侮?”
“不是!”陸含璋下意識回絕了這個答案,他一直想要保護的,就是驚鶴門,他不知師尊為何會有此誤會,可他從未後悔拜入驚鶴門,拜入謝浮玉座下。
“罷了,你上次同我說過的,那我再問你,你是為誰來的驚鶴門?”謝浮玉悠悠道,他瞥向陸含璋,陸含璋始終垂着眼,悶不吭聲般。
謝浮玉心中沒來由地堵着慌。
屋内陷入了靜寂。
“師尊……”陸含璋欲開口,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陸含璋屏了聲,起身開了木門,是烏蘭煜。
烏蘭煜是個不怕生的,見了陸含璋,先打了個招呼,便說起正事來。
“藥廬那邊給大家做了安神湯,你們剛對付完那妖怪,去喝一碗吧,順便讓師姐們給瞧瞧包紮下傷口。”烏蘭煜瞥了眼陸含璋,驚奇發現此人不過都是些刮傷,大傷基本沒有。
“嗯,多謝,還有别的事嗎?”陸含璋溫和道。
烏蘭煜本能覺得不對,但他還急着和下一家鄉親說,于是擺了擺手,“沒啥了,盡管去吧,去晚了那安神湯就沒了。”
說完,木門被關上。
陸含璋一轉身,便見謝浮玉已經下了床,正在桌前束冠,待到發扣機關扣上,他道:“我去拿安神湯吧。”
說完,也不顧陸含璋如何反應,掠過陸含璋徑直出了門。
陸含璋垂了眼,自嘲似地搖了搖頭,可在下一刻,他神色一凜,猛地側過頭。
隻見屋中不起眼的角落裡,憑空幻化出道黑影,正抱着手瞧這場好戲。
“無界,你這乖乖弟子的戲碼還能扮演到何時?”那鬼影語氣玩味。
陸含璋眼皮一掀,方才委屈的模樣蕩然無存,鼻間血痣顯現,他手上化出佩劍,朝鬼影逼近。
“是你。”他語氣森然,“你如何重生來的?”
“哈哈哈咳咳。”鬼影笑道:“托了你的福,我過來了。”
他含糊其辭,陸含璋不欲與他多言,手中佩劍出蠢蠢欲動,鬼影看出他的不耐,“瞧瞧,還是這麼急性子。”
“我來是為警告你,若想要你的師門無事,那場婚禮便不要多插手。”
“你也不想再讓他們因你而死吧?”
“……”陸含璋垂在身側的手青筋暴起,他擡起劍來,“楚江影,你一縷殘魂,如何敢與我叫闆。”
“我一個鬼影自然不敢與您這位無界至尊叫闆,你要保護你的師門也好,避免覆轍也罷,都與我無關。我……咳咳,我隻要你那日莫要多管閑事,否則,你以為就憑你,能敵得過幾十萬人麼?”楚江影道。
陸含璋不知這人又在耍什麼把戲,楚江影唇角一勾,“我被你囚禁暗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我隻求你這件事,不過分吧。”
陸含璋被這話氣得笑了,“你手上沾了驚鶴門三千多人的血,你們楚家欠驚鶴門的,以為重生一次,就可以一筆勾銷麼?”
楚江影看了他一眼,“若按凡界的輩分算,我該叫你一聲曾爺爺,無界,楚家不也有你一份。”
他說完,身形消迩,隻留陸含璋神情凝重,他閉了閉眼,無論如何,都要在那之前離開驚鶴門。
而另一頭,呼吸到新鮮略顯潮濕的空氣,謝浮玉才終于松了口氣,他倚在廊下,笑了笑,喃喃道:“跟徒弟較什麼勁?”
他搖搖頭,朝藥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