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一愣,調侃道:“我救你,可不是為了給自己找個丫鬟的。”
“那我不做丫鬟,我做你的暗衛。”她一字一句認真道。
秦筝瞧着她的神色不似作僞,收起了笑容,“我不需要暗衛,不過……”
“你真的想留在這裡?”她再三确認。
崔逢點頭,“人間的景色我一人看膩了。”那些刀光劍影的日子裡,與她為伴的也隻是湖光山色。
“那好,我缺一個妹妹,你既留在這裡,當我妹妹可好?”秦筝道。
“妹妹……”崔逢眨了眨眼,她前半生當過凡人,當過奴婢,當過暗衛,可她連父母是誰不知,不曾有一天當過兒女,更别提妹妹這樣的身份。
“不願意?”
“不是……我,我不知道怎麼當妹妹。”她猶豫道。
秦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你别姓崔了,跟我姓如何?”
崔逢反應了一會,“烏蘭?”
秦筝點頭,“你既獲得了新生,不如你自己給自己取名?”
崔逢難得感到幾分無地自容,“我沒讀過書。”
她自幼習武,拿慣了劍,主子說過,詩書對他們是最無用的東西,手中的劍才是真家夥。
秦筝道:“那我取?”
“嗯。”
“你的眼睛很好看。”秦筝冷不丁湊近,崔逢雙頰一紅,不大懂她的意思。
“我叫秦筝,唔……”
“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你便喚清音吧?”
秦筝眼中含笑,生怕她不懂,還特意解釋,“這句話的意思是,不必依賴琴瑟箫笛,山水之間自有清雅之音。”
清者,淨也,常有言曰:“夙夜唯寅,直哉惟清。”
她有些不解,見此,秦筝眼中的笑意更甚,“是讓你勿因為我救了你一命便對我馬首是瞻。”
崔逢沒有文化,可她覺得這個名字很好,她很喜歡。
崔逢,不,現在該叫她清音,清音道:“秦,秦筝……”
來這許多日,她第一次叫這名字,磕磕絆絆的。
“你想認字嗎?”秦筝問她。
“真的?”清音有些詫異。
“自然。”秦筝挑眉,“我可以教你讀書識字,還會教你辨别草藥,隻要你想學,我就能教。”
于是往後數年,她以清音之名留在竹西宗,成為宗主最親近之人。
“逢姨……”文竹皺眉,“您,您知道我爹嗎?”
烏蘭清音一滞,淡淡道,“一個負心漢罷了。”
那是她在宗内待的第六年,一年一度的吟劍大會在凡界紫陽宮舉辦,烏蘭秦筝帶了她前去臨仙城中參加。
臨仙富貴,屋宇星羅棋布般,勾欄瓦子市列珠玑,河畔畫舫夜夜笙歌,而鳳箫聲動,寶馬雕車,又不知是哪家的纨绔簪花環首,吹了那陶隕隻為博美人一笑。
而這臨仙又有三景,一為上元燈景,二為乞巧吹衣,三為遊園春社。
那次吟劍大會,恰趕上乞巧吹衣。
隻說這臨仙的乞巧吹衣别開生面,城中女子在乞巧時,便穿上精心訂制的錦衣華裳出街賞花。臨仙有一“鵲橋”,自橋上望去,飽覽臨仙盛景。
臨仙的京兆尹花了心思,在河邊置了吹衣台,報名的各家公子小姐可在台上一決高下。決勝者便可乘官府特供的遊船遊遍臨仙城。
于是常有人言,修界有吟劍會,臨仙有吹衣台。一時間傳為佳話。
秦筝第一次見這盛景,拉了清音這兒看看,那也瞧瞧,終于在吹衣台前駐足。
吹衣台上,是一位帶了面具的公子,長發束成馬尾,意氣風發。
若無懸念,他便是這一年的魁首。哪曾想,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秦筝唇角一勾,腳一蹬地,飛來台上,“我不服。”
清音未反應過來,隻得讷讷瞧着秦筝。
“這位姑娘,為何不服?”他雖發問,可并無愠怒的語氣。
秦筝道:“服與不服,先同我打了再說。”
說罷,她抽出雙股劍,便要朝他打來,台下的人哪見過這陣仗,還有人為那公子捏了把汗。
他翻身避開,背靠那樓上懸着的紅布,竟是用力一扯,紅布被他扯了下來,他腳點布匹,淩空越過秦筝上身,秦筝未來得及回避,也隻得刺了上去。
待那紅布落地時,兩人纏作一塊,秦筝被紅布裹的掙紮不得,但她的雙股劍則穩穩挾在那公子頸側。
見此情景,衆人嘩然,竟是互相掣肘,難分伯仲。
主持的司正面露難色,小跑着呈了上級,終于得到答複,方才釋然般擦去額角滲出的汗。
于是今年的魁首有了兩個,一個是原先的公子,一個便是秦筝。
後來,清音垂着眼,畢竟是凡人之身,上了年紀,記性也不大好,她隻記得那人與秦筝在乞巧時定情。
吟劍大會後,她先讓了自己回宗。
清音向來是聽秦筝話的,在那一年中,秦筝時常會與她寄信,讓她不必擔心。
她收到來信時,總會不厭其煩讀一遍又一遍,然後再妥當收起來。
可當一年後,秦筝回來時,她說,她懷孕了。
“秦筝!”她很少這麼激動地喚她,“是他的嗎?”
秦筝點頭,清音閉了閉眼,良久,終于道:“他是崔家的。”
“我知道,但是他說了,會過來找我的。”秦筝臉上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
“那如果他不來怎麼辦?”清音問她。
秦筝笑道:“我還有你啊,我還有肚子裡的這個小生命啊。”
清音的視線随着她的話語投向那尚且平坦的小腹,她深吸了口氣,“無論如何,我都陪你一起。”
“嗯,我想好了,無論男孩女孩,都叫文竹吧。”
“文竹,好,都依你的。”
……
“我爹,自始至終沒有來過麼?”文竹聽到這時,緩緩發問。
烏蘭清音一哂,“從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