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一聲“知意”已經脫口而出,崔蘅聽到聲音,轉頭看了過來,盧淩風這才清醒過來。他深深歎口氣:“原來是崔右丞,抱歉,我……”
崔蘅眯了眯眼睛:“無妨,我與舍妹容貌确實相像,光線昏暗,也難怪盧将軍會認錯。”
盧淩風心道,确實太像了,這一晃眼,還以為是男裝的崔蘅。
“崔右丞登門拜訪有何貴幹?”
崔蘅遞給盧淩風兩個布袋,示意他打開:“盧将軍看看吧,或許對你近來所做之事有所幫助。”
盧淩風疑惑地将那兩個布袋打開,見是兩小塊茶葉,他略一思索:“這難道是,長安紅茶?”
崔蘅笑了笑:“盧将軍聰慧,一看就明白。不過,将軍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左邊那一袋,是天子和公主所飲紅茶,右邊那一袋,是我命人從鬼市上買回來的。兩種紅茶味道雖然相近,鬼市上買回來的紅茶,卻有緻人幻覺,使人成瘾的作用。”
盧淩風皺眉:“這是何意。”
崔蘅微微挑眉:“有人以次充好,拿混了髒東西的妖茶假作長安紅茶來賣,意欲,危害我大唐社稷。”
盧淩風豁然起身:“這是你查到的?”
崔蘅笑了笑:“非也,這是我編的故事。”
“……”
崔蘅深深歎了口氣:“根本沒有什麼僞劣紅茶,市面上能見到的長安紅茶都一樣,全都有讓人上瘾的作用,盧将軍叫它妖茶,叫得很對。”
盧淩風不解了:“那為何要對我用這種說辭?理應嚴禁此物售賣!”
崔蘅卻歎口氣:“盧将軍啊……你果然是,武夫。”
盧淩風冷哼:“崔右丞莫不是特地登門取笑我的。”
崔蘅搖搖頭:“我想說的是,你一介武夫對政權傾軋不甚了解,隻會一味橫沖直撞。若你以此等言論向太子殿下進言,會令太子難堪。而你……隻怕介時得罪了誰都弄不清楚,就成刀下亡魂。”
“你……!”
“盧将軍先别生氣,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天子和公主極力推崇的長安紅茶被你說成是妖茶,還要禁售。真的禁售,打的又是誰的臉呢。盧淩風,你小小一個天子護衛,如今卻想打天子的臉,想打公主的臉,還想拉着太子一起去打……你是在找死,我若是你的主子,不僅懶得搭理你,還要卸了你的權,免得給我惹事生非。”
盧淩風聽到這裡,愣了一下,崔蘅敏銳地捕捉到他表情的微妙變化,皺眉道:“你不會已經被卸權了吧。”
盧淩風從來隻知做事,正如崔璋所說,他從來不考慮政權傾軋的因素,因而就沒有考慮過他所說的問題。他知道崔璋話說得難聽,但講的道理卻是對的,他慢慢坐了下來,終于聽得進崔璋的話去了。
崔璋那張臉分明同他一般年輕,此時看起來,卻心機深沉,好似已經混迹官場多年一般:“明日我會将這兩份紅茶遞交天子,屆時,天子會比任何人都着急禁售長安紅茶,盧将軍再帶兵查抄紅茶,便名正言順。”
他那雙幽深無底的眼睛無波無瀾地盯着他:“至于查抄過程中,被抄的到底是好的紅茶,還是假的紅茶,甚至全部抄掉,還不是将軍你說了算麼。”
盧淩風聽得冷汗直冒,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見識到權臣如何“弄權”,更可怕的是,崔璋未用任何陰謀,他用的全是陽謀。盧淩風重重吐出一口氣,忽然自嘲一笑:“我了解過你這些年在州府所做的事,為官一任,富饒一方,你所待過的州縣,去時是貧困縣,離開時所納賦稅已經成倍增加,卻又并沒有聽到百姓對苛捐雜稅的抱怨……崔璋,你确實是個人物,有才能,又有手段,難怪年紀輕輕便能做到尚書右丞的位置。”
崔蘅聽到這裡,有些欣慰,崔璋确實是個好官,治理州縣她雖然也有參與,但她性子跳脫,很多政令無法推進,崔璋卻十分沉穩,像一塊壓艙石,若沒有這個哥哥,崔蘅也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
她深深歎口氣,還沒忘記自己在假扮兄長,裝模做樣地咳嗽幾聲:“咳咳……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咳……盧将軍何必發此感慨。我這紙糊似的身子……倒是羨慕盧将軍能馳騁沙場。”
盧淩風看着她:“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話?”
崔蘅閉了閉眼——還不是因為你這熱血笨蛋沖動行事,怕你莫名其妙被人害死。
她想了一下,委婉道:“我見過你的身手,有惜才之心,你這樣的人物若死在政權傾軋之下,就太可惜了。”
盧淩風沒再說話,看着像是聽進去了,崔蘅便朝他行了一禮:“那我就先告辭。”
盧淩風見他要走,急忙道:“崔右丞留步。不知……不知那香……現在有嗎?”
崔蘅愣了下,道:“盧将軍還失眠嗎?”
盧淩風有些難以啟齒:“倒是未曾。”
“那便不要再點了。”
盧淩風直接上前擋住崔蘅的去路,他不說理由,隻行禮道:“崔右丞,還望成全。”
崔蘅輕輕皺了皺眉:“三日後,我派人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