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翠亞還在驚訝那位殿下為什麼認識她的時候，呼喚聲又一次傳來。這次讓小精靈聽清了，這聲音并不是來自陽光下的連橋，而是來自頭頂上方。

瑟蘭迪爾。

他們父子的眼瞳有着相同的顔色，卻是不同的溫度。阿斯翠亞認為瑟蘭迪爾的灰藍色更接近于陰沉的天空，或是冬季湖面的冰封——不是凍住外面的東西，而是鎖住他的内裡。

“陛下……”

這是阿斯翠亞第三次見他。

精靈王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遮蓋住其中星星點點的光亮。冰涼的戒指硌得阿斯翠亞眼皮生疼，可她卻一動不敢動——明明瑟蘭迪爾什麼都沒說，這座城堡的大門還是這樣敞開着，她卻覺得……

自己與外面那片溫暖分割了。

這到底是為什麼？

「把所有東西都看穿，對你沒有一點好處。」瑟蘭迪爾的語調很是平靜，卻沒來由地讓人嚴肅。甚至呢，面對這位上千歲的精靈王，阿斯翠亞感到畏懼——林地王國的孩子們親近王子而對國王敬而遠之，或許就是這個原因。

重量消失了，小精靈謹慎地睜開眼睛。她看到辛西娅（她猜那就是最小的女孩）坐在萊戈拉斯的肩頭，而蘇拉納抓着她的衣角……他們無一不是直直地看着她，在陽光下，看着她這個沒能跨出大門的異鄉人。

「跟上。」

「……是。」

加利安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他輕輕扶在阿斯翠亞的腦後，指引着她向前走。小精靈沒有回頭，但通過雜亂的腳步聲她能判斷出來，蘇拉納在朝這邊跑過來。

唉，他還是那樣做什麼事都要着急。

瑟蘭迪爾叫走她一定是有原因的，隻是對這事阿斯翠亞自己也沒有把握……是因為她沒到下課時間就溜走了？應該不是的，畢竟加利安從來都對她很寬容。

那是因為什麼？

阿斯翠亞跟着走上曲折的階梯，透過欄杆的縫隙，她看見所有人都進入了城堡。蘇拉納被一個女精靈抓住了胳膊，任他怎麼掙紮都無法向前一步。而他常常提及的王子殿下，目光追随着他們三人。

他一定也有一千歲了，但看上去還是個徹徹底底的青少年——這并不奇怪，加利安老師說到了一百歲後，精靈的生長就會變得異常緩慢，會在幾千年裡都維持一個模樣。

可萊戈拉斯還是和其他精靈不太一樣，具體是哪裡呢，阿斯翠亞還沒來得及仔細看，那畫面就消失了。曲折反複的樓梯不知通往何處，瑟蘭迪爾的袍子就在阿斯翠亞腳邊，極為緩慢地移動。她在踏着小碎步，小心着不要踩到的同時，已不知不覺走過了許多路。

「你看見什麼？」

阿斯翠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擡起頭，純白的穹頂爬滿了藤蔓，由最中心的一點向四方延展。這不是刻意的設計，而是縱容自然生長的結果。

按道理說，在這個白日也要點燈的城堡中，穹頂之下應當是陰暗的，但這裡卻不是。四周的牆壁都泛着柔和的銀色光芒，這光芒來自哪裡？

阿斯翠亞向下看，發現了大殿中央的光源——圓台之上，躺着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石，從它的核心開始，一圈圈向外推動着光的漣漪。她想起來這是什麼光了——是星光，和夜晚天上懸挂的星光一模一樣。

隻是那時的光芒離她太遙遠，此刻卻觸手可得。

「你看到什麼？」瑟蘭迪爾又問了一遍，但并沒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煩——或許他早就知道，阿斯翠亞一定會被這裡震驚地忘記回答。

這裡是木精靈們的聖殿，放着他們最純潔的信仰——不是穹頂之下的白寶石，而是牆壁中若隐若現的維拉塑像。最耀眼的是瓦爾妲，她是所有維拉和維麗中最被精靈尊崇喜愛的一位——他們在陷入黑暗時會呼喚瓦爾妲的名字。

瓦爾妲了解這世界的每一寸疆域，她因光而欣喜，面容美麗超乎一切的言語。即使隻是塑像，但每個精靈都不難發現，她的臉上閃耀着伊露維塔的光芒。

所以阿斯翠亞能看到什麼？

“阿斯加侖白寶石，”小精靈小聲念出了課本上的答案，即使她知道瑟蘭迪爾想聽到的不是這個，“林地王國的傳世之寶。”

沒有回答，這正印證了她的想法。

他想要她看穿這塊寶石的過去，看看這穹頂之下或是土地之上到底發生過什麼。阿斯翠亞屏住了呼吸，像往常那樣将目光聚集在寶石的核心，但……什麼都沒發生。

她的眼前沒有浮現出畫面，耳邊也沒有出現任何聲響，阿斯翠亞緊緊扣住的指節也沒有絲毫異樣的知覺。出現問題的一定不是寶石，而是她的眼睛。

“陛下！”女孩擡起頭，着急地看向瑟蘭迪爾——那個足足有三個她那麼高的精靈王，然而後者并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垂下的目光像羽毛似的，若有若無地落在她面上，“我……”

阿斯翠亞又轉過小腦袋，她集中所有精力去看，看那塊寶石正中到底藏着什麼秘密——但除了它本身，沒有任何其他的……“陛下——”小精靈抓着袍子的一角，可她輕微的扯動還是不能引出回答。

于是她再次重複那些動作。

在阿斯翠亞又一次的凝望中，她終于看見了。沒有絲毫雜質的寶石中，有個身披鬥篷的身影。那身影端正，踩着穩健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朝着她眼前走來——

“我看見了——”

“冕下。”

加利安突如其來的行禮打斷了阿斯翠亞的話語，她順着老師的目光追去，那身影正從寶石中走出，慢慢變作實體。而阿斯加侖百寶的核心處，又恢複了一片甯靜。

星光的激蕩下，那女人的着裝顯得更加神秘。她紫色的兜帽籠罩下一片陰影，将眉目都藏起。阿斯翠亞隻能看見她平直的薄唇，似乎不帶任何情緒。她并沒有對瑟蘭迪爾行禮，這讓小精靈更摸不清她的來曆。

但阿斯翠亞還是學着加利安的樣子微微低頭——老師說了，禮儀并不全代表着等級壓制，大多數時候這是一隻精靈最基本的禮貌。

“阿斯翠亞，”瑟蘭迪爾并不在意這位神秘女人的突然到來，他從阿斯翠亞手中抽出袍子，沖着大殿的中央慢慢揚起了下巴，“繼續看。”

他是在示意她湊近一些。

小精靈果真向前挪了幾步，這動作在瑟蘭迪爾的視角裡就像一隻蜘蛛——剛長出了八條腿，還不怎麼會爬的蜘蛛。可不管距離有多近，看的有多清晰，阿斯翠亞還是看不出什麼。她清晰地感受到背後的三道目光，似乎要合力把她身上盯出個洞。

真的是她的眼睛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