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扶暄頂多算二把手,這會兒愣是被提了上來,整個人不知不覺地往角落縮。
他推拒:“我最好是自覺和您保持一點距離吧,進了辦公室有點說不清楚。”
祁應竹很開明地為他指了一條出路:“你覺得哪裡不清楚可以全程錄像,拷出來舉報給職業道德委員會。”
提到這個部門,他微微流露遺憾,附帶通知:“他們現在也是我在管,到時候我替你做主看看。”
這不等于左手倒右手地吃幹抹淨?楚扶暄已然打起退堂鼓,卻表面講得頗為乖巧聽話。
“我哪能這麼不懂事,不給頂頭老大添麻煩了,有事情自己扛着比較好。”他道。
祁應竹假惺惺地答複:“沒關系,橫豎我們是夫妻,被你投訴屬于家暴,我會把苦水往肚子裡咽。”
今天他倆碰面的時候,起初存在着一種微妙的距離感,試圖靠近但拿不出體面理由,打算遠離卻已經沒辦法掙脫。
這會兒沒忍住拌了幾句嘴,那股别扭勁忽地消失不見了。
聽到祁應竹的裝腔作勢,楚扶暄下意識地想笑,但眼睫剛剛彎起,又矜持地别開頭忍了回去。
臨别前,他下車繞到主駕駛窗前,倚着車子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我到家會和你聯系,你落地了也通知我一下。”
祁應竹認為這種往來有些累贅,自己從沒有給誰報備的規矩。
礙着楚扶暄眼巴巴要給家長們演戲,于是他沒有拒絕,說到底一通電話而已,耽擱不了幾分鐘。
兩人就此分開,楚扶暄出發前一天罕見地沒睡着,翻來覆去地打開航班頁面,每半小時就想确認下是否準時起飛。
他足足三年沒有回過家,離職前就盼着這件事,忙前忙後地鋪墊了許久。
如今真的可以返程了,也許是近鄉情怯,他踏上登機廊橋的時候,居然感覺恍惚和緊張,聽到播報也沒有實感。
當初他稚嫩地趕赴海外求學,行囊被塞得差點拉不上鍊子,企圖用家中舊物填滿空落落的内心。自己心痛地付完超重費用,還擔憂東西被托運弄壞,恨不得全部牢牢抱在懷裡。
到當下二十五歲,楚扶暄步伐輕盈,買了額外座位放貝斯的樂器箱,随身包裡不過是兩本書籍。
期間他從少年變成了青年,中間正好是白駒過隙的十年。種種經曆如一場漫長的夢境,掙脫出來時竟是疲憊最為強烈。
空乘問他是否需要餐品或甜點,楚扶暄昏昏沉沉沒什麼胃口,隻是要了一杯橙汁,十多個小時的航線有大半都在望着雲層發呆。
好在複雜的滋味沒有持續太久,楚扶暄在接機口看見父母,那些不真切的感慨煙消雲散,心情一下子變得明朗雀躍。
“怎麼瘦那麼多呀?”楚母上前擁抱,關切地打量着他。
楚扶暄輕描淡寫:“媽媽記岔了,我前陣子做過檢查,體重根本沒變化。”
江浙滬的十二月已然是寒冬,楚母特地帶了熨帖的外套:“沒瘦那更好,快把大衣披上。”
楚父也沒閑着,作勢幫兒子拿行李,楚扶暄不肯給出去,表示東西份量很輕,自己拎着就可以。
“你要坐我的車,來到我的地盤,沒有你指揮的道理。”楚父說笑着搶過去。
楚扶暄笑了下:“行,聽你聲音比我有精神。”
瞧着他穿上大衣,楚父調侃:“天曉得美國溫度是多少,小孩套了襯衫就跑來了,待會兒車裡空調該開最高那一檔。”
楚扶暄周圍熱鬧成一團,說說笑笑地往家裡出發,而祁應竹這邊鴉雀無聲。
酒店裡,他插上筆記本電源,起身到房間門口挂上免打擾的牌子,然後一言不發地進入線上會議室。
最近祁應竹隻能遠程工作,旁人聽了大概會懷疑許多安排要重新布置,然而這段時間以來,内部實際沒怎麼受到影響。
本來下屬們得知祁應竹出差,好多準備打亂作息過加州時間了,但祁應竹主動發話,一切以國内為準,不用顧忌他的情況而打亂日程。
在公務方面,他稱得上是實幹派的優秀老闆,此刻這裡是晚上七點多,國内大概早上十點,正好卡在高管抵達工位的節點,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很方便。
秘書早二十分鐘負責當鬧鈴,通知參會者們準時上線,祁應竹向來用不着被催促,已經設置好了屏幕投放。
今天要做數據研讨,離正式開始還有十分鐘,大家陸陸續續地提前來到了會議室。
正值年末,他們的業績壓力很大,不願意這時候在祁應竹面前犯錯,一個個表現得格外溫馴和老實。
盯着祁應竹的共享頁面,他們表面嚴肅端正,公屏上一聲不吭,背地裡則在紮堆地唉聲歎氣。
這幫人拉了小群,有總監崩潰:[我的合規數據不太好看,等下必定受辱。]
另有經理絕望:[我是真的怕被祁老闆點名,他認真起來太難招架了,上次我五分鐘沒擠出一句話。]
祁應竹的脾氣有些冷淡,不會和手底下勾肩搭背,而他做事又追求極緻,很容易制造出一種不近人情的壓迫感。
經理補充:[我們昨天彙總的表格,他這會兒就看完了,不用休息的麼?]
總監怨念:[單身狗是這樣,沒别的事情能做了,現在他那邊是晚上七八點,一般人這個點都在幹什麼?]
經理唏噓:[老婆孩子熱炕頭,沙灘啤酒比基尼。]
總監:[而他要和他們分析數據。]
有制作人幸災樂禍地安慰:[你們就體量老光棍吧,力氣沒地方花,你算是替他老婆分擔火力。]
這話剛發出去,他們紛紛注意到投放的屏幕跳動了下。
大家以為祁應竹有什麼正事,不約而同挪開聊天框,忐忑地看向了屏幕。
然而,祁應竹是登錄了手機助手還沒退出,右下角忽地跳出通話請求。
所有人下意識瞥過去,看到對面的備注是:
[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