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绛紫微微側颚,瞳仁依舊蘊着幾分麻木不仁的灰冷,算不上受傷。
“别再來了。”
馮半見堵住了話茬,無意中暴露的膽怯被他攥緊了拳頭裡。
又重新大張旗鼓。
“我不歡迎你。”
她察覺到他望射天狼的眸光,看也不看将銅件随手一扔,冷淡地推開房門,揚長走人。
韓绛紫從不玩陰晴不定的把戲,剛冒頭的火氣當場就釋然了。
火氣燒得雖旺,卻還留了一絲餘量。
在此之前,她得去确定一件事。
她要确定,馮半見是否真就肚裡存不住半點隔夜仇。
馮半見撲過去兩手穩穩接住。
鑰匙失而複得該高興,想說的話卻被那眼神堵在嗓子眼,毒啞了一樣。
屋外天光敞亮。
村衛生室旁搭建一個簡易棚,供人打牌閑談取樂,大年初一閑人更盛,好巧不巧聽了個透徹。
一傳十,十傳百,芝麻粒子大小的事滾成了大西瓜。
這梁子算是結上了。
韓绛紫一連三天沒出門。
不是羞于難堪,她是真不把村裡那些閑言碎語聽進耳朵裡,翻開筆記本專心辦公。
韓绛紫名下的唱片公司聘請專業團隊運營,規模不大,也就年終分紅的時候,她這個大boss才鮮見地露露面。
今年太趕沒去,執行總裁還特意打電話慰問,欲蓋彌彰征詢年度規劃建議。
“韓總,璀璨今年還繼續死磕那位嗎?”
韓绛紫的唱片公司很通俗易懂,就倆字——
璀璨。
文娛界搞音樂的公司那麼多,這樣普通的名稱極易淹沒,但韓绛紫偏不服輸,别人就應該記住她,就像擡頭是光彩奪目,亦如她設想的那樣,璀璨生輝,光芒萬丈。
韓绛紫将手機息屏随手放在床頭,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被他耍了這麼久,必須拿下。”
她頓了幾秒,補充:“經費可以追加。”
“如果有人跟我搶的話。”
大年初四那天,韓绛紫老家待夠了想走,她媽韓女士還沒顯擺夠,随完禮,吃席讓她坐小孩那桌。
坐小孩那桌的還有馮半見。
兩人誰都不待見誰,各忙各的,韓绛紫吃了兩個開心果就沒再動,百無聊賴之際,擺在酒席上的手機嗡嗡震響。
但震響的不是别人的手機,而是韓绛紫的。
韓绛紫今天心情很好,一直看着手機,似乎在和誰聊天。
馮半見分發餐具時經過,看見她亮起的手機屏幕,界面最上面的備注闖入眼前。
AAA熱歌批發老逢。
也是,韓绛紫有工作指标在身上,之前這人已讀不回,今天忽然主動發消息,很難想象那邊是遇到了什麼事。
隻是她沒想到的是……
這事居然和代郁的女朋友有關系。
逢宣發消息和他本人一樣精減:【韓绛紫,你在澎湃音樂節談不成的合約,比你更有誠意的人找上門了。】
韓绛紫手指懸在屏幕鍵盤上,打了删,删了打。
那次音樂節,衆多網絡歌手輪流上台,噱頭就是逢宣露臉。
韓绛紫斥重金混進内場,想跟逢宣搭上線,是人是鬼沒看清,就被攆出去了。
【對方正在輸入中。】
【什麼重大決定讓你輸入了五分鐘。】
逢宣此人,天才網絡歌手,音樂界的異類,編曲、作曲、寫詞、錄音、混剪全包,在線上的人氣已經next level,一個人就是一個團隊。
在網絡音樂享有恒久的聲望。
他就是話語權。
略一思考,韓绛紫轉而回複:“不是沒簽約想法麼,你這樣,我很難不多想。”
發的是語音,對面能清楚聽見語氣。
一片平靜,又太冷清。
她很清楚手裡攥着一筒風筝線,抓得太緊,風筝永遠無法高飛,抓得太松,它就會飛向别處。
逢宣擺明是要宰她:【别招笑,是你準嫂子開高價要挖我,你就說你漲不漲吧。不漲,我就去你對家。】
“漲,怎麼不漲。”韓绛紫漫不經心地說:“年後約個時間見面詳談。”
【你準嫂子那邊我幫你糊弄過去了。】
【至于見面,現在還不到火候。】
逢宣發了這兩句收尾。
等結束聊天,已經是六七分鐘的事。
小孩這桌全靠搶得快,搶不上吃隻能幹看着。
中間,新人敬酒環節邀請韓绛紫接捧花,大過年的圖個吉利,韓绛紫沒應承,隻推辭臨到看看情況。
撤銷目光,韓绛紫看着自己美甲掐緊的虎口,一道縱深月牙痕,煞白。
說到底,逢宣是韓绛紫舔了好陣子的餅,錢途無量着呢,爛了臭了也得供着,怎麼可能放任閑雜人等咬一口。
即使這個人是她繼兄的未婚妻。
韓绛紫不是怕這怕那縮手縮腳的性子,敲定這樁生意之後,起碼她媽那邊能減壓不少,這麼一想心情明朗得很。
她起身,打算離席。
纖細瓷白的手腕一覽無餘,遊絲香水味徐徐飄散。
馮半見垂眼,手指時不時揪着餐布,兀地抓了把開心果剝殼。
“你這麼壞,我還以為沒人和你玩呢。”
韓绛紫聽得出來多少沾點情緒,眉心微蹙。
不過,她沒什麼反應,反過來問他:“你想治好你奶奶的病嗎?”
倘若初見時韓绛紫還算客氣,這會兒便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你真能治好?”馮半見眼睛霎時亮瞪瞪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會治病?”
輕描淡寫的就把好賴話全托出了。
馮半見臉色猛地一沉,剝好的開心果進了别人的肚,順便哪有順手快,韓绛紫顧自看茶,眉目垂垂,專神盯着紫砂壺流淌的茶水,哪曾想被人扼住了腕骨。
她稍一愣怔,随後,複刻了同樣的動作推搡回去,還不忘按照自己喜好添加幾塊烏梅進去。
韓绛紫鼻基底銜着一抹括弧。
“等過兩天吧,等你奶奶好點再說。”
“……”馮半見用力地抿一下唇,他不明白韓绛紫的意思。
韓绛紫沒料到,馮半見會主動給她去老人那桌夾菜。
本還籌算怎麼裝得更像好人,這麼看來全然多此一舉,有些打消提前離席的意向。
卻見馮半見将手伸進褲兜,掏出一沓裝在塑料袋裡的零錢。
滿是創痕的手扒開塑料袋開口,摸挲過花花綠綠的紙币邊角,盯着十元鈔票看了好一會兒,松開之後立馬抽出另一張藍綠色的,不帶猶豫遞到韓绛紫跟前。
是一張面額五十的鈔票。
折痕與殘破并存,用透明膠布貼着。
辨不出錢和人哪個更辛酸。
馮半見沉默了片刻。
自顧自往下說:“病不等人,我以後還你錢。”
他起身挪開,兩人之間好不容易破冰的就此終了。
煮熟的鴨子能讓飛了嗎?那不能。
韓绛紫耐心有的是。花在他身上多久的工夫,必定要在别處讨回來。
她要放長線,釣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