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眉眼靈動,亦步亦趨地繞着邵昱年下台階。
“師兄,今天數據好像還不錯,我那論文是不是能開搞了呀?”
邵昱年臉上漾開些笑意,聲卻溫涼:“那數據太粗了,還得處理完再看呢。這才哪兒到哪兒。”
見小姑娘的臉一下耷拉了,他又垂着嗓音安慰:“你年底開題,這才六月,急什麼。你們這屆沒幾個進度比你快的,就算出成績,别人也越不過你。”
小師妹到底年紀輕,聽了幾句話就将煩郁一掃而空,歡歡喜喜地湊上來說要請吃飯。
“我聽劉廣說,師兄你最近挺愛去南光買點心的?這會兒也快到點了,咱們一塊去,師兄想吃什麼盡管說,今天我包圓。”
劉廣就是邵昱年室友。小師妹叫人有自己的規矩,對邵昱年是純純正正的“師兄”,其他人就是姓後綴上師兄或師姐。惟獨對劉廣,直呼大名。
邵昱年其實已經有好幾天沒去南光了。
南光食堂的點心是明大一絕,可惜他對這些不感冒。前陣子隔三岔五地去排隊,也是給别人帶的,想着她吃些甜的,能心情好點兒。
他倒是滴滴點點地潤着她,養花兒似的,生怕多澆了半壺水就淹壞她的自尊心。
可千裡之外的飓風才不管這些。
一個電話打過來。
連根拔起。
前功盡棄。
邵昱年微不可察地失神,正猶豫着要婉拒,忽然瞧見鳳凰樹下站着的人。
她也不知站了多久,肩上落了幾绺花絲。
像從橘色霞光中撕下來幾縷,縫進了她的烏發間。
鄭瀾覺得恍惚。剛剛那點兒幾乎要收不住的心情,現時一敗塗地。
她的視線投過去,從小師妹俏俏的眉眼,到邵昱年溫和寥淡的眸色。
一鬧一笑,其樂融融。
鄭瀾有些後悔。她的出現帶來一瞬靜默,像是從良辰美景中撕開了個口子。
“師兄,你們認識啊?不介紹一下?”
鄭瀾瞄見邵昱年的喉結輕輕滾動,卻沒說話。她目光慢騰騰地上移,看見他臉上似乎擰出了幾分淩厲的線條。
心跳突然失律。為着他複雜的臉色,和沒來由的閉口不答。
她主動說:“我們認識的。今天我就是來學校裡轉轉,碰巧遇上了。”
小師妹單純得很,咧嘴一笑,當下就說既然是師兄的朋友就得好好招待,張羅着要拉鄭瀾往食堂走,路上還熱情洋溢地介紹起明大的建築景觀。
明大雖然是學校,但因着中西結合的樓群漂亮,背山面海的風光宜人,也算是半個旅遊勝地。全國各地的遊客來明市玩,一多半都要想法子進來轉轉。
也難怪小師妹想當然地拿鄭瀾當遊客,興沖沖地講解了一路。
“左手邊的報告廳,檐頂的青瓦是會變色的,特神奇。這條道上去就是那個很著名的大操場,要我說不如暴雨時來,直接沖進去跑個八百米,複刻名場面……”
說到後面她也累了,草草收了個尾:“都說明大好看,我也覺得!不過有些老學長呆久了,就總說沒覺得有什麼特别,多少有點不識好歹了哈。是不是呀師兄?”
鄭瀾聽得微微揚眉,不經意地瞥了眼跟在後面的男人。
邵昱年坦然接住了她調侃的目光,不躲不閃。
其實這話說的是劉廣。劉廣博士延畢快兩年了,看哪兒都覺得夠夠的。
小師妹沒意識到自己的話引來了歧義,還繼續無知無畏地拱火:
“哎對了,你和我師兄認識,怎麼早點沒讓他帶你進來轉轉?”
鄭瀾吞吐再三,難為情地開口,打破了小姑娘的好意:“其實,我也是明大畢業的。”
她說完,瞧見小師妹臉上的笑一僵,像是被戳破了驕傲的氣球,迅速癟了下去。
但也沒冷臉,而是耷着肩,半惱半笑地轉頭望向邵昱年揶揄的表情。
“師兄,你們怎麼合起夥欺負人啊?”
“說得我嗓子都冒煙了,請我喝個西米露不過分吧?”
吃完飯,三人又繞着湖邊走了幾圈。湖邊的卵石小徑很窄,他們錯落地走着,鄭瀾偶爾與小師妹并肩,侃幾句學校的變化。偶爾落到後面,聽前面的這對師兄妹聊課題。
小師妹元氣滿滿的聲兒,連她聽得都忍不住心動,唇角始終挂一抹弧。
遑論旁人。
她聽着邵昱年不疾不徐地點撥,替身旁人解惑,話不多,但總能說到要害,一聽就覺得心都定了。
夜色落幕,蟬鳴漸起,戚戚瀝瀝叫得人心中煩躁郁積。
熱騰騰的暑氣蒸着行人。
鄭瀾掂了掂手裡的柳橙汁,剛買時還是冰鎮的,現下已經溫了。喝着發酸,泛苦。
她胸腔裡的氣息黏了起來。
又一次路過紅磚碧瓦的宿舍樓群,鄭瀾主動站定。
她指着旁邊的宿舍,鼓起十分的勇氣,才打斷了小師妹:
“其實我找你師兄還有點事,要不先送你回去?”
小師妹眨巴着眼,張了張嘴,愣住了。
接着仿佛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趕忙大力搖頭:“不用送不用送!”
一溜煙人就跑遠了。
她這一跑,鄭瀾反而霎時绯意上臉,不禁慌亂地瞥了眼邵昱年。
清潤俊逸的側臉朝她微轉,黑漠漠的眼眸什麼都看不出來,反倒直往她眼底探,像是想勘透她揣着什麼心思。
邵昱年的眉眼悠悠垂下,俯睨着她,“真找我有事兒啊?”
他尾調懶懶的,眼裡像養了兩叢海藻似的,飄舞着幽淡的影,身上那陣怡人氣息侵襲而來。
同樣襲來的還有明大南門旁古刹的暮鐘。
嘡地一聲,震得人五髒都打了個寒噤。
鄭瀾腦海裡忽然跑過前幾日電話裡落寞的懇求:“至少……别那麼快。”
她喉嚨發澀,竭力把這模糊的聲音往腦後推。
“有事。”
“咱們去情人谷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