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兩端都靜默了半刻。鄭瀾聽見那頭猛一吸氣,似乎下一秒就要發作。
鄭瀾:“蔣铖,我不覺得那是小事。”
金融機構的行規是二十四小時待命,蔣铖總在深夜收到消息并不稀奇。回憶起來,鄭瀾仍然覺得神奇,偏偏那天她路過時瞥了一眼,就能在一排紅點中精準地鎖定那條。
那時蔣铖正在浴室,鄭瀾剛弄好明早的三明治,準備照例回房先睡。
她和蔣铖工作作息不一緻,一直分房睡。能看到這條消息更純屬偶然,蔣铖在進浴室前緊急處理了一項工作,筆記本沒熄屏,晾在餐桌上。
頭像是個優容美麗的年輕女孩兒。
但是放大細瞧,耳邊不起眼的小發夾上,一塊藍晴翡翠就接近六位數。
那姑娘發來的消息也很簡單:“晚安~”
再往上便是零零碎碎的閑聊。早午晚飯吃了什麼,工作忙不忙,下周内參會要不要來聽一聽雲雲。
蔣铖堅稱他們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鄭瀾信他。
但又不想騙自己。
電話那邊顯然情緒上頭,激動地吼:“我再說一遍,那是我領導介紹認識的。就算牽線目的不單純,但她家資産十位數都不止,你要我怎樣?跟這麼大個客戶鬧翻?”
鄭瀾和蔣铖口中的領導也見過面。
對方将她在眼中滾了一遍,像看貨似的,沒掂量出什麼價值。于是轉頭跟蔣铖論道:“賢内助得選好,才能助你上青雲。”
蔣铖願意把領導的指點奉為圭臬,但不代表她要接受。
“那你又要我怎樣?裝聾作啞不知道你吊着别人?”
“我祝過你一切順利的。那是真心話。”
她實在是有些心力虛弱。之前分手時吵過的話,也不想再重複。
對面似乎也很累,偃旗息鼓了一陣,才又艱難地開口:
“你能不能,别接受外面男人的追求?至少……别那麼快。”
從沒聽過的懇求口吻。
她看見的蔣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上最好的學校,拿最好的offer,樣樣都是往頂尖的地步逼自己。
或許對于現在的他而言,确實該有個最好的女朋友。
而她不是。
盡管如此,他還是求她别跟其他人交往。
原話是“外面男人”。
仿佛他和她才是不分内外的一家人,旁人全是外來者。
鄭瀾聽着,眼角漸漸澀了起來。
不忍再刺激他,輕聲應了句:“好。”
這通電話打了挺久,挂斷後,她才看見邵昱年發來的消息。
問她下周末有沒有空,他安排去茶山的行程。
呼呼啦啦吹了半天的夜風,突然柔了下來。
從窗縫裡絲絲縷縷地探進來,翩翩地繞着她,撫弄她的頭發。
她想起了幾個小時前的琴島碼頭。
邵昱年微微低頭,那樣似風似水地看着她,眼角攜着能化開冰的春意。
-
連着幾天,她都沒再見過邵昱年。秦桃說他這幾日忙,請了假。
鄭瀾一人撐着兩家店,間或開始做島嶼茶的ip企劃。秦桃也來得勤,但往往林思齊一來,她沒多會兒就跟着走了。
這時候,鄭瀾往往背過身取茶葉,或者忽然對看了幾十遍的百合花感興趣,低頭擺弄。
總之就是裝沒看見。
她故意放走秦桃。
就等着某天,自己再被秦桃嗆時,能把這些小辮子都翻出來說道說道。
某天黃昏。
鄭瀾做最後一單銀針金桂茶時,虎口被蒸汽機燙了個正着。
她條件反射地想松手,卻瞬時清醒過來,逼着自己捏緊了杯沿,打好茶沫,封口。
推到顧客面前時,她指尖都泛着白。
鄭瀾點開她和邵昱年的聊天框。
那天她很晚才回了三個字:再說吧。
而後緘默至今。
她愣愣地盯着看了半天,跟看一潭死水似的。綠瑩瑩的聊天框幻化成潭面上的青苔。
硬是給她看得睫羽飄濕。
外面霞光漫天,煙紫色映上玻璃門,絢爛得如夢如幻。
鄭瀾望着夕陽,瞳仁泛軟。
她起身,撈起手機,提前翻轉了閉店木牌,将大門一鎖。
-
明大凹凸不平的石路,單車過去總會颠簸起鈴響。
行人走着卻很穩當,足不涉泥,雨不濕靴。
而若是跑起來,則就得當心崴腳——這石闆路經年累月,風吹雨打,說不準哪裡就有塊凹陷。
眼下不少學生都走得很慢,有的甚至站在原地,仰眺着難得一見的世紀晚霞。
惟有一道身影,從中撥開人群,逆光而奔。
鄭瀾恰好撞見邵昱年從化院出來。
長腿輕邁,從容不迫的姿态,剛下半截台階。
而她差點摔了個踉跄。
鄭瀾刹住步子,氣還沒喘勻,就聽見邵昱年身後趕上來個小姑娘,脆生生地叫着:“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