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呢?愧疚和恐懼像兩條交纏的巨蛇,盤踞在夏雲霄的内心。
他定在原地動彈不得,而江海下定決心似的抽出手,把夏雲霄的手包在掌心,他把簾子掀開一條縫,鑽了進去。
“阿姨好,我們是她的朋友,對不起——”
江海話還沒說完,媽媽不耐煩地擡起眼,大概是看見他倆頭發的顔色,荒唐到她冷笑了一聲:“哼,這個頭發也是你們帶她去染的?”
夏雲霄低頭看看斜倚在床頭的喵兒姐,她那兩縷紫色頭發,已經被發卡掐在黑發裡面,看不見了。
她臉色很差,嘴角疲憊地牽起來,朝他笑笑。
那笑容裡有些自憐的悲涼感,又好像是在向他無聲地道歉。
夏雲霄心裡更難受了。
江海頓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對,但是我是…我們是想說,跳舞應該是有用的,有經紀公司找到她問要不要簽約了、也有劇組來聯系啊…”
她爸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冷硬地來了句:“我女兒不是去娛樂圈當耗材的。”
江海不懂,錦繡園裡随便拍拍的小資源,根本不是她父母希望喵兒姐追求的,他們覺得走了這條路都已經是遷就,那就必須得站在更高的舞台上。
可他也來不及攔着,隻能聽江海硬着頭皮,把這一個月找來的幾個小破劇組,掰着手指頭數了一遍:
有兩個學生劇組邀請她去隔壁市演女主、
有一個三流古裝劇請她演四十歲女主的青年時期、
……
張邈爾父母的眼神越來越嚴肅,夏雲霄心亂如麻,愧疚和恐懼中,又添了一分不體面的困窘——像是過失犯罪者正在被法庭審判。
病房裡窗明幾淨,簾子是讓人心安的天藍色,可氛圍卻劍拔弩張。
爸爸大手一揮,讓他别再廢話:“小夥子,我不管你是哪冒出來的,但是你說的那些東西,我想我女兒肯定看不上。”
她的父母都是有素質的人,不會做出來扇人耳光之類的事,可事情鬧到這份上,言語不會講一絲情面。
媽媽終于站起身,雙手交叉在胸前做出對峙的架勢:“你們兩個也不知道什麼主意,想拿她當搖錢樹嗎?你們知不知道,她今年都需要休學了,而且恢複之後兩年不能劇烈運動,你們知道這是多大的影響嗎?”
“媽!”喵兒姐尖聲吼了一句。
她紅了眼眶,委屈地低着頭。
夏雲霄知道,張邈爾此刻最在意的,就是不能按時去中戲上學。
巨大的悔意鞭笞着他,他心底有無數聲質問,宛如山谷回響,簡直要分不清是來自外界還是他自己。
夏雲霄實在承受不住,他扯住江海袖子,沖他們鞠了一躬:“對不起。”
其實他來之前打好了腹稿,有無數的解釋和辯白,可現在他說不出口了,隻是拽着江海徑直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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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長長的走廊、悶熱的電梯,還有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大廳,夏雲霄全程一言不發,江海跟着他走到住院部大門口,才發現他拎着的果籃也忘了放下。
“小天。”江海試探性地輕聲喚他。
夏雲霄沒力氣答話,一直疾步走到醫院門口的天橋上,灼熱的陽光刺痛他眼睛的那一刻,他再次感覺到他面對的一切都是現實的。
這破天橋,非要加個頂棚,陽光都照不到!
煩死了,夏雲霄想。
也沒管髒不髒,他半個身子趴在寬寬的扶手帶上,像株枯萎的樹苗想汲取更多陽光。
腦海裡不住地閃回,夏雲霄看見了他所引起蝴蝶效應,是多麼龐大的一個黑洞:
先是《心錨》選角的差錯,韓玦走上了“夏雲霄”出道的起點。
然後是他用光劍變裝還有《Burning》,把江海從總裁預備役,提早變成了能靠視頻曝光賺錢的網紅。
但最嚴重的還是認識張邈爾、意外害她腿骨骨折不得不休學,并且還會影響她參演《煙火一條船》。
……
短短半年,他的選擇已經讓這個時空面目全非,而夏雲霄不知道這些改變是福是禍,未來在他面前變成了比從前更加混沌的一團。
“你先不要想了。”江海攬了一下他肩膀,拿出了老劉送的帶爆珠的甜煙。
這煙這幾天一直在他兜裡揣着,沒想到此情此景分外地合适。
“抽根煙吧。”他把煙塞進他手裡。
夏雲霄從橋下飛馳的車流中移開目光,眉頭緊鎖地望向江海:“江海,”
江海沒給他機會說别的,隻是低垂着眸,溫聲道:“你是不是會抽煙?教教我呗。”
夏雲霄不合時宜地笑了,認輸一樣,兩個指頭夾起來一根煙,打火機點上,很敷衍地吸了一口。
“喏,就這樣。”
江海特别認真地學了一下,剛入口時感覺到一絲清甜,讓人在熱天還能體會到涼爽,可回味裡薄荷味和煙味齊齊沖上頭皮,一起嗆得他想咳嗽。
很辣,還有點癢,讓人想用極緻的痛來掩蓋這絲癢。
五味雜陳,還挺像現在的心情。
江海抖了抖煙灰,好奇地打量夏雲霄:“你以後會經常抽煙嗎?”
夏雲霄吐了一口煙,眼皮往上一擡。那個眼神最初是沒有焦點的,悲怆而茫然,可慢慢聚焦起來就變得冷靜自持,又仿佛剛才是在特意地勾人魂魄。
江海覺得,自從夏天平白比他多長了十歲之後,他每一個動作表情裡,都多了許多層次,是捉摸不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