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恕臣直言,這篇策論實在太過狠厲霸道,誠不該是一篇治國之論。”
“依法治國,嚴刑峻法,有何不對?”
“陛下,法家崇尚依法治國并無不妥,可刑罰過重未免失度。”
元旻垂眸,昏黃的燭光搖曳跳躍,使得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偌大的宮殿裡死寂無聲。
紀元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不知過了多久,殿内驟然響起元旻的一聲輕笑,他将紀元扶起來,說:“老師說的對,元旻之後會改的。”
紀元以袖拭汗,連聲道:“是是是……”
這時,殿外傳來一陣陣男女的調笑聲。
元旻聽了一會兒突然轉頭對侍奉在一旁的宋懷清說:“母後又在擺宴作樂了,宋内侍不去同樂嗎?”
被點名的宋懷清聞言連忙跪下:“侍奉陛下是奴才的職責,萬不敢離職懈怠!”
“哦,這樣啊,那宋内侍給朕奉盞茶吧?要滾燙的。”
“是。”宋懷清下去沏茶。
不一會兒他就舉着托盤來到了殿前:“陛下,請飲茶。”
元旻看着他手中的托盤,嘴角微勾:“宋内侍不肯親手奉茶,是覺得朕不配嗎?”
宋懷清臉色煞白,忙跪下請罪:“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元旻沒有作聲。
宋懷清略微擡頭就見年幼的皇帝正盯着他,吓得他慌促低頭,狠狠心咬咬牙,他顫抖着雙手托起茶盞舉到皇帝眼前。
“陛下,請飲茶。”
元旻看着他手中的茶沒有動,宋懷清舉着茶也不敢動,滾燙的茶杯将他的手燙得通紅,他也隻好忍着。
半晌後,元旻這才開口道:“放下吧。”
宋懷清如蒙大赦,連連謝恩。
目睹全程的紀元心裡五味雜陳,他向元旻行禮道:“陛下,若沒有其他事情微臣便先告退了。”
“好,老師慢走。”
紀元應聲離開。
宋懷清放下茶後還跪在地上,元旻轉身輕飄飄落下一句“起來吧。”
他重新坐回禦座,面無表情地将案上的策論撕成了兩半。
*
蕭珩送走老師後回了後院。
阿玉透過屏風偷偷看他。
他沒有直接回寝室而是轉身到博古架前拿了一本書跪坐在幾案前專心看起來。
寂靜的室内時不時響起翻動書頁的摩挲聲。
過了一會兒後他突然起身拿起旁邊的銀瓶開始滴水磨墨,阿玉本就睡不着見狀鼓起勇氣走到了蕭珩面前。
一個小小的身影落在雪白的紙上,蕭珩擡頭:“怎麼了?”
“哥哥,我替你磨墨吧,阿玉睡不着想找點事做。”
蕭珩頓了頓,随即應道“好。”
他往左面移了移給阿玉留出一個位置。
阿玉走上前伸手握住墨塊順時針磨了兩下,然後擡頭小心翼翼地問:“是這樣嗎?”
“對,如果墨汁太粘稠就往裡面加點水。”
“怎……怎樣才算粘稠?”
“你先磨到時我會告訴你。”
“嗯嗯,好。”阿玉專心緻志地磨墨,蕭珩跪坐在一旁看書,月光照進來,他們二人的影子投落在地闆上,時而重疊,時而交錯。
一刻鐘以後。
“哥哥,我磨好啦!”
蕭珩擡頭,看見阿玉的臉時瞬間愣住了,下一秒低低笑開。
阿玉從來沒有見蕭珩如此笑過,燭光映在他明眸皓齒的笑顔上,當真是神仙中人。
她無意識地撓撓臉,也跟着他一起笑了。
半晌後蕭珩斂了笑,問:“你笑什麼?”
“我見你笑了,我就笑了。”
蕭珩起身從箱屜裡拿出一面銅鏡遞給她:“你自己看看。”
阿玉接過鏡子看了一眼,下一刻哈哈大笑起來:“哥哥,我變成花臉貓了。”
她一邊笑一邊說:“張嬸家的貓就長我這樣,臉上一塊黑一塊白的,哈哈……”
“你看你的手。”蕭珩提醒她。
阿玉低頭,隻見自己兩隻手上都沾上了墨水,想來是她磨墨時不小心弄的。
她舉起自己的兩隻手對蕭珩說:“現下我的手也變成貓爪子啦,哈哈……”
阿玉自己也沒發現,此時此刻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了孩子的天性,沒有了先前的拘謹和膽怯。
蕭珩看着她,等她徹底笑夠後闆正了臉:“你是蠢的嗎?磨墨要這樣磨……”
阿玉見他突然又變得嚴厲起來也不敢再笑了,不過也沒了之前的那種小心翼翼,她連忙低頭認真學習如何磨墨。
蕭珩隻示範了一遍,阿玉記性好學得也快,并且她在磨墨中體驗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樂趣。
以前,她帶着弟弟下河摸魚,上樹掏鳥蛋,偶爾也和村裡的其他孩子漫山遍野的瘋跑,任由草屑沾滿全身,如今,她手裡握着沉甸甸的墨塊,鼻間是紙墨的香氣,這令她内心感到無比的沉靜和安逸。
她想,讀書真好。
窗外起了風,枯黃的樹葉伶仃在枝頭,瑟瑟作響,宛若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