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寺立于景明年中,在宣陽門外一裡禦道東。其寺青林綠水,複殿重房。以“外有四時,内無寒暑”而聞名。
一行人朝寺裡走去,阿玉緊跟在後面,身後“咣當”作響,她回頭,沉重的石門緩緩關閉,隔絕了外面的車馬和行人。
“快點走!”衛昶推了她一把,阿玉一個趔趄差點撲倒在石階上。她剛沒了親人如今又被人推搡呵斥眼淚瞬間就湧了上來。
可她不敢哭也不敢反抗,隻好睜着通紅的眼睛一步又一步踩在冰涼的石階上,寒氣從腳心直竄腦門,阿玉腳趾緊緊扣在一起安靜的跟在他們後面。
宏厚的鐘聲由遠及近,一群飛鳥受驚,從七層浮屠前掠過直沖雲天。
寺廟各殿雕梁畫棟,内壁飾以菩提蓮花法像,一座青銅四方香爐立于正殿前,突然爐底下蹿過一隻狸花貓,狂奔到在樹下講學的法師腳邊這才安卧下來。
綠蔭攢動,數百名僧尼靜坐其中,虔誠地跟着法師唱誦早課。
蕭珩摘下鬥笠,對身側的王顯說了一句“稍候”便行入僧尼中一同打坐。
王顯和那個孩童安靜等候着,阿玉看着一襲白袍的蕭珩在一色海青僧服裡顯得很怪異卻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和諧。
他的神色很自然,打坐的姿态也同其他僧尼毫無二緻,甚至沒有一位僧尼去看這位臨時闖進來的外來人。他們一同唱誦早課,自然地就好像本該如此。
阿玉看不明白。
日頭漸盛,光影透過繁茂的菩提樹葉投在地上,彼時有風起,風卷動樹葉,飒飒作響。一片樹葉打着旋兒落在法師的肩頭,他緩緩睜開眼睛,聲音宏厚,猶如鐘聲:“今日的早課就上到這裡。”
“是”衆人如潮水散去。
蕭珩未起身,隻輕輕喚了一聲:“慧明法師。”
慧明笑了笑,神态慈和:“竟是故人歸。”
蕭珩也笑道:“仲夏五月,繁花盛景,誠不敢辜負。”
慧明看了一眼旁邊的人搖頭道:“此話不真。”
“在您面前不敢打诳語。”
“倘若此話為真,你也就不會走了。”
蕭珩聞言朝慧明行了一禮,神色謙卑:“待我修完自己的道定回來專心修您的道。”
厚重的雲層遮住了太陽,蕭珩站在陰影裡,一身白衣,恍若仙姿。
“一樹花開一樹花落,既有道業要修貧僧也不可強求。”
“多謝法師成全。”
慧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顯衆人,對身側的小僧說道:“帶衆位施主到華嚴閣的禅房休息。”
*
阿玉默默跟在人群後面,等到了華嚴閣時她的雙腳已經麻木,也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腳背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汩汩湧出。
小僧安排好禅房,正要離開時蕭珩卻叫住了他:“能否給這個丫頭尋雙合适的屐履?”
他的話一出所有人都不自覺看向她的雙腳。
緊接着蕭珩又補充了一句“她的血不幹淨。”
阿玉這才發現自己的腳不知何時劃破了,鮮血流在石磚上好像一條歪歪扭扭的紅蛇。
“啊!對不住!對不住!”阿玉連忙跪在地上用袖子去擦拭血迹。
小僧點點頭:“煩請施主稍候。”
很快他便帶了一雙屐履回來,手裡竟然還有紗布和止血藥,阿玉伸手接過,連忙道謝。
蕭珩指了指自己旁邊的禅房,說:“你暫時住在這裡。”
阿玉默默點頭,進了屋内,剛一坐下就聽見“咔哒”一聲門被人鎖上了。
她心裡咯噔一下,陷入了逃與不逃的糾結當中。
另一面,蕭珩從阿玉房間出來後徑直到了東園。
王顯已等候多時,在看見蕭珩過來時起身作揖:“蕭大人。”
蕭珩也拱手道:“王侍禦。”
兩人相對而坐,身後是萬裡青山。
“蕭大人為何臨時改意帶我們來這景明寺,賞花恐怕是大人的托詞吧?”王顯率先開了口。
“王侍禦所言不錯,我昨日在林中見地上除了屍體外還有不少帳篷炊具,想來是附近村民為逃水患暫時在林中歇腳卻不成想被前來刺殺小殿下的彭城王手下奪了性命,洛河水患依照陛下秉性理應早就修堤治理了,可一連數日,朝廷卻任由百姓逃難,大水漫灌,思其緣故,那便是宮内已生變,恐怕内裡已被他人所控制了。”
王顯心裡一緊,脫口道:“是誰?皇後還是彭城王?!”
蕭珩搖頭:“暫時未知。”
王顯重重歎了一口氣:“我們二人皆是遵了陛下聖意護送小殿下回宮,如今卻囿于囹圄,也不知陛下如何了,身為臣子不能為陛下分憂,真真是無能至極!”
蕭珩未語。
王顯又道:“護送小殿下回宮乃是陛下密诏,彭城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王顯看着默然不語的蕭珩,續說,“蕭大人,昨日殺害百姓的當真是彭城王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