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對醫生看上去并不重視的态度感到不滿——在急診,醫生不把人當大事才是最安全的事情。
迪戈把松田陣平交給了其他三人,“這小子就交給你們盯着了,有什麼問題叫醫生。”
“可是學長……”
“這裡有我。”
迪戈的臉上第一次沒了那種漫不經心的散漫神色,他垂下眼睛,打開手機快速發了一條短信,随即重新擡起頭,“你們把他看好就行了——槍傷說重不重,但是說輕也不輕。”
幾人沒有再堅持,跟着護士一起去了留觀室那邊,緊緊盯着松田陣平。
“……”
直到一行人走遠,迪戈擡起一隻胳膊,擋住眼睛深深歎息一聲。
月見裡還是沒有動靜。
迪戈心想,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提心吊膽過了。上一次還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情,那時候在搶救室裡的人是椎川和光。
“真是欠你們的……”
他的話聽起來像是抱怨,可是語調裡的憂慮卻無聲證明着他對兩人的牽挂。
搶救室的門短暫打開,一名醫生拿着一張紙匆匆走到迪戈面前——病危通知。
“……”
醫生看着眼前這人,完全不能從對方的眉眼中看出一星半點的緊張,唯有簽字處落下的最後一筆,本該收筆的地方拖出了一道突兀的痕迹。
“給。”
迪戈的聲音拉回了醫生暫時跑偏的思緒,他快速檢查了一遍簽字,确認沒有問題之後便快步回了搶救室。
泛着冷硬光澤的金屬大門再一次合上,迪戈沉沉看着那扇門,莫名覺得冷。
他方才急着簽字,隻是匆匆一撇就看到了一串症狀。那一刻,他裝着多種語言的腦子居然沒能第一時間辨認出這些文字之下的含義。
如今停轉的大腦慢慢恢複了思考能力,後知後覺地分辨出那些文字,冷汗瞬間沁濕了迪戈後背上的衣服。
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很快就讓他變得麻木——那一張病危通知書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後面一張又一張接連不斷,到了最後,迪戈幾乎認不出自己的日文名字。
他捂着臉坐在長椅上,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迪戈。”
肩膀上忽然傳來了暖意,迪戈擡頭,身側站着椎川和光。
後者眼下一片青黑,難掩疲色,掌心卻是溫熱的,穩穩落在迪戈的肩膀上。
“我……”
他張嘴,卻發現嗓子裡像是堵着東西一樣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椎川和光貼着他坐下,自然而然靠着他的肩膀,“我都知道,記錄我也看了。”
他輕聲道:“小裡已經堅持了那麼久……會沒事的。”
“但是……我……”
迪戈還是難受,隔着一扇門,他也能感受到月見裡在裡面苦苦掙紮。如果求生真的讓月見裡痛苦,他甯可月見裡放棄,生死離别的痛苦就讓他們來承擔就好。
月見裡已經掙紮了太久,久到連他都覺得痛苦。
“小裡他沒有放棄。”
椎川和光自己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在說給誰聽。
迪戈苦笑一聲,“看來有門課我當初應該給他不及格才對。”
他還記得,當時的自己叼着一根煙,看着活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月見裡,丢給他一瓶水,一副渾不吝的模樣。
“活着要是太痛苦,還不如去死。”
當時的月見裡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生動的神色,“為什麼,老師?”
“哈?”
迪戈把煙取下來夾在指間,擡手彈了他一個腦瓜崩。
“你小子看上去挺聰明,怎麼這時候想不明白了?”
月見裡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迪戈也樂得胡謅,“你想啊,是不是有‘生不如死’這個詞,痛苦到了極緻,再掙紮着活和下地獄有什麼區别?如果死亡也成為一種解脫,那麼此前因你才活下來的人,自然也應該承擔生死離别的痛苦。”
“……很新奇的說法。”
迪戈記得月見裡當時如此回應,看上去還是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
可是現在想來,他眼裡的“不敢苟同”隻差寫在臉上了。
“我就知道……”
他靠着椎川和光,視線重新落回搶救室大門,低聲呢喃,“我早該知道的,這小子的演技青出于藍勝于藍,又還是個倔的,怎麼可能把我的話聽進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