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和姑父其實算是青梅竹馬。”
林栀有些驚訝的半坐起身,竊竊私語道,“啊,可是我聽說他們關系很不好,說也是被硬配在一起的聯姻夫妻,分居多年,但是我看好像不是诶,姑父怎麼也有點上趕着的……”
陸峙看着林栀重拾八卦的神情,突然覺得久違,他是真的懷念二人之前因為彼此隐秘太多而隻能對對方說些可有可無的話的時光。
因為對于大多數平凡夫妻而言,那才是生活的常态,他渴望着和林栀過世界上最無趣最平淡最無驚無險的生活。
那段時間居然算是最趨近于這種狀态的。
他擡手把林栀垂落的發絲掖到耳後,“準确來說,确實是明面上關系不太好,這麼做的目的是要讓陸宗山對姑姑失望,你知道,他不會去關注沒有利用價值的人。”
“所以姑姑就故意把自己變成這樣的人?”
那個從出生起就不受父親重視的小姑娘不是沒有疑惑和失落過,她甚至嫉妒過看上去更受父親喜歡的哥哥,畢竟哪個有着正常情感的人不渴望得到生她的人的愛。
更何況那是一個情緒神經過分發達過于敏銳的天生的文學家。
她一開始就察覺到自己不是受期待的那個,在很長時間裡,她認為問題在自己,直到後來她才意識到,或許問題不出在自己身上。
或許不被期待從來就不是她的錯。
而在這個過程中,她身邊一直陪伴着的是鄰家小哥,在她人生轉變中的每一步,那個人都沒有缺席,愛這樣一個人需要什麼理由麼?
不太需要。
在漫長歲月中她和他早就長在一起,精神上成為彼此不可分割的半身。
走之前的最後一站,林栀帶着陸峙去看望克萊爾女士。
這一路也是聽了不少長輩的故事了,陸峙的父母的,陸君容的,林栀确實沒想到看上去完全不理俗世的姑姑那裡還保留着屬于她父母年輕時候的故事。
“我們當時決裂實際上是出于安全的考慮”,克萊爾這樣說道,她抿了一口茶,“你的父親你也知道,他完全就是一個不戰隊的科學家,他并不贊同我有政治信仰,認為那樣不夠純粹。”
“還有你的母親,她也是個很純粹的人,或許因為這樣他們才能理解彼此,我和你的父親,如果我們不是有着血緣關系的話,也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我們都太要強。”
林栀想到自己和林笙,不禁莞爾。
血緣是很神奇的。
她握着骨瓷茶杯捂手,她林栀和Z黨的淵源很深,完全到了不可分割的程度,這起因就是在她的姑姑身上。
她的姑姑和姑父與其說是夫妻,更像是志同道合為了一緻的目标奮鬥的戰友。
當年她姑姑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保下來,正是動用了組織的力量,她從小接觸的那些人,那些戰士,那些已經死去的,或是在某處隐姓埋名活着的,在一定程度上給了她一種啟示。
在殘酷如此的世界裡,人應當如何生活,人應當為了什麼而活,這個問題看上去太崇高了,但是卻如此不可回避。
她從來自己做決定,她從十幾歲的時候選擇加入這些奇奇怪怪但是熱血的瘋子。
她很好奇那種濃烈的信仰,那種堅定的信念,他們真的相信未來會更好。
這讓她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力量,這股力量強大到可以幫助她對抗一直以來追趕壓迫她的巨大的空茫宇宙——
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她生存的第一目标一直以來隻有一個,報仇,不這樣做了,她将一直在地獄煎熬。
她竭力把全部心神放在這件事上,否則她就會忍不住思考,事情結束之後呢,她該為了什麼而活?
她因此對于自己從出生起就如附骨之疽纏繞着她的腺體病心生感激,它為她選好了結局了。
很長時間裡,她都放任疼痛侵蝕,消極怠惰的治療着自己的病,在治病這件事上,時夕都比她積極許多。
她從前認為那是宿命,她就是要做她父母生命意志的延續,将媽媽和爸爸沒有完成的事情完成然後離開這個世界的,她一直在準備着一切結束後接受這種宿命。
她的生活意願從來都不算強,但是她善于騙過林笙和時夕為她秘密找的各種心理醫生,因此她的心理檢測結果總是維持穩定的水平。
她與這個世界的關聯太少,血緣親人都已經不在,活着的朋友生活支點很多,不至于沒了她活不下去,她覺得自己會走的很安詳。
——但是現在不同了,有陸峙是不一樣的。
林栀回想這一路上聽的故事,阖眸安靜地伏在陸峙胸膛。
陸君容和她的丈夫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緣分。
克萊爾和她的丈夫是志同道合的情誼。
她的母親和父親是彼此絕對的完全的理解和支持。
陸峙的母親和父親是選擇,是在諸多更加好的選擇中堅定的選擇了對方。
他們彼此傾慕,互相愛重,他們有的同生,有的共死。
林栀喃喃道,“我說不好,但是——”
“什麼?”
“但是他們看起來什麼都不怕,不空虛,不畏懼,不慌張。就好像,全世界都在手中,但是——”
但是那不是一種掠奪,那不一樣,尼爾也想要找到同類,他試圖把這個世界都變成他的來尋找認同和同類,他也曾經斷言林栀會成為他的同類。
但是這種出于壓迫、妄圖淩駕于一切之上的妄想最終破滅。
而那些真正擁有了世界的人則不同。
他們看上去滿足而平和,就好像——
林栀撐起身看着陸峙,得出結論,“就好像他們都找到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同類,所以别無所求。”
陸峙安靜的看着她在他身邊翻來覆去半宿,看她突然撐起身,像是獲得了某種啟示一樣,這樣說着。
她永遠不會知道她那種認真的神情,閃亮的眼睛,松散的翹起來的發頂,揉亂的衣領,這一切組成的那個她。
是世界上最迷人最可愛的人。
陸峙簡直情難自禁。
被撲在松軟的床墊上任由陸峙在她頸肩之間亂蹭的時候,林栀想,她也終于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自己的同類。
這家夥瘋的很,她不在的話,指不定成為禍害整個世界和平穩定的大反派,畢竟他總能一臉平淡的做出極度危險的事情。
所以一起好好活着吧,他們是彼此的枷鎖,彼此的死穴,彼此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