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鏡子的邊緣,正好映照到了床尾的一角,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生的恰到好處的筋節正微微繃緊,昏暗的室内,那手掌正細細的摩挲在一段骨肉勻稱的白皙腳踝上,細細的按摩揉搓。
林栀垂眸看着那隻手,不禁想到很久之前在陸家老宅,陸峙給她做緊急處理的時候,是與現在截然不同的燈火通明,人流來來去去,甚至不是獨處,在人的視線中、喧鬧中,隻有一點肌膚相觸的,是外人所不能查的,暗流湧動。
偏偏又是腳踝,她心想,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他的手溫是偏高的,殘留在皮膚上的熱意,很久才慢慢褪去。
她動了動腳,反而輕輕踩在他的手腕上,他擡起眼,望着她。
下一秒,鏡子裡便看見那隻手腕翻轉,反客為主,拉住了那隻皙白的腳,向上摩挲。
陸峙知道,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是一個草率開頭的虛構故事,雙方都不坦誠,都别有所圖,他那時以為,他們之間的一切隻是别無深意的及時行樂,也注定會倉促的收尾,再怎麼也不會天長地久到哪裡去的。
在法爾圖的時候他們一起過了當地的傳統節日,那個時節的法爾圖是雪的世界,一切純白,閃着微微的細碎冷光,夜半時分,大雪簌簌的落下,覆蓋掉原來的行人蹤迹,又是一片如新的純潔。
烏木色的窗戶、冰花、熱紅酒和爐火,林栀和陸峙在被雪松和榉木層層遮掩的林間小木屋度過漫無目的的某日。
林栀拆開他遞過來的禮物盒,有些哭笑不得,“這個帽子,你覺得我真的能戴?”
她把那帽子拎起來,原來是一個粉白毛線鈎織成的冬帽,兩邊還各垂着一個毛茸茸的球球。
“這是連雨黎為你選的禮物,她和朋友出去玩了,托我轉交給你,我也覺得很不錯,很可愛。”
林栀看了看,把那帽子戴在頭上,“也行吧,正好我有頭疼的毛病,替我謝謝她。”
“不過——你的禮物呢?”
陸峙神色溫柔,傾身上前去輕撫她的臉,“你猜呢。”
林栀眼波流轉,隻是看着他。
在一個别無他意興之所至的吻落下之前。
被吻的那人偏開了頭。
獻吻的那人亦被壁爐裡燃燒得噼啪作響的橡木驚醒。
那個吻最後的去向歸于肩頭,暧昧,但不夠親密,兩人默契的沒去深思。
他們兩人不是那種關系,也不欠對方一個真正的吻,他們都心知肚明。
在寂寞無聲的雪夜,雪落下時見過許多秘密。
林栀代表着某種未知的危險,一直以來走在危險懸崖邊上的陸峙對此的感知相當敏銳。
他其實可以不理會那些莫名其妙的心軟,也不該因為她不在意自己身體健康而生氣,他早知道自己越線,早知道不該再繼續深入了,但是某一瞬間,長久以來那種想要向深淵伸出手的渴望戰勝了理智。
這其實是一種相當奇異的心态,明知可能帶來難以預計的後果,卻依然不顧危險的想要擁抱未知,在自我毀滅和心理上的刺激和快感之間反複徘徊。
他們兩個大約都有點不太正常,所以才會這樣如同宿命般的互相吸引。
就像現在,他有些不受控制的脫口而出問林栀,“你知道在海浪湧到最高處時穿行在那中間,是什麼感覺嗎?”
他從來沒有問過林栀這樣的問題,事實上他們之間的對話大多數時候總是無關痛癢的。
他有種莫名的預感,這個問題問出來,會打破一些東西,或者重建一些東西。
“我知道啊。”林栀回答了,她坦誠道,“是靜,在某一刻,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的、純白的靜谧。”
在某一刻,聲音、圖像、氣味、溫度,統統消失了,在那一時刻,有他們這種人在尋求的絕對的甯靜。
在賭上性命腎上腺素飙升的極緻刺激之間,他們得以窺見生與死的間隙,在某一瞬間,他們得到片刻的安甯。
那是可以暫時平息一切憤怒、怨恨和痛苦,什麼都感覺不到的超脫地域。
所以他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去找尋。
動蕩溫暖的浪潮之間,林栀緩緩地睜開眼,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滴汗水順着他的眉心、眼角、鼻尖,墜落在她的心口。
她擡手想遮住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湧動着種種瀕臨決堤的複雜情緒,某一刻她覺得陸峙恨她,他似乎恨得想把她嚼碎了吞下去,但又像是拿她沒什麼辦法,隻能低頭。
她最終伸手輕輕攏在他的脖頸上,拉低,與他接上久違的親吻。
如果不在生死之間尋找,此時此刻,在身體的戰栗中,兩個人的靈魂也會有共振的可能性麼?
那樣也很好,有人一起沉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