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五年。
京城一片寂靜,寒冬飛雪,白茫茫的雪被子壓得這座城喘不過氣來,路面上凹凸不平、被雪蓋住的餓殍到處都是,卻沒人敢為他們收屍。
宮廷被幾方院牆圍住,像是死迹中唯一還有活人呼吸的地方。
五更天,坤甯宮中燭火未熄。
“求娘娘同奴婢一起走!”靈雀伏在地上不肯起來卻抖個不停,宮外的厮殺聲越來越近,像是索命的厲鬼。
宮中的燭光被殿外的雪風夾帶着血氣擾得左右搖擺,柳芙蓉坐在軟塌上,妝面未卸,甚至還裝點着珍珠,她雖不顯懷,卻也能看得出有娠。
柳芙蓉走下軟塌,試了一次沒将靈雀拉起來,她便也沒了力氣:“出了宮會有人接應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靈雀猛然擡頭,淚水早已糊了她滿臉:“娘娘……可少将軍信中說了,要讓我帶您一起走!”她死勁磕頭,求着柳芙蓉可以回心轉意,“對,對,還有裴大人,求您了,娘娘!”
火光越來越近,宮殿裡的光影交錯,伴随着嘶吼聲明暗交替,時間不多了。
柳芙蓉忍着身體不适,強硬拉起跪在地上的靈雀,将她帶到密道門口:“你聽着!待塵埃落定後,我腹中的孩兒絕不會冠劉姓!”
密道門被關上的一瞬,殿門也被守衛的身體砸開,那人被橫摔在地,一口鮮血吐出,當場沒了氣。
也許是即為人母的本能讓她下意識捂住了下腹:“國舅爺不在前殿找劉睿,跑到本宮這裡做甚?”
龐春奕将刀上的血迹蹭在倒地的屍體衣裳上,看着依舊處變不驚的柳芙蓉一股子怒意,要不是她們柳家和裴晏禮那個狗雜碎暗自聯手,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狽地偷偷潛入宮中。
“蓉妃真是好定力啊!”龐春奕看了看她隆起的小腹,“來人!”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兩個士兵将沾滿鮮血的刀刃架在劉睿的脖子上,她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險些吐出來。
“蓉兒!”待劉睿見到柳芙蓉時,他靜如死水般的眼神裡終于有了一絲不甘,可憐他那未出世的孩兒……
柳芙蓉沒有理會劉睿關切的眼神,視他作一團可有可無的空氣般走過來,鎮定自若地理了理皺了的裙擺。
“國舅爺有話不妨直說。”她一步一步走近龐春奕,搖曳生姿毫無懼色:“不過若是不殺了本宮,你如何能安穩地坐上那位置?永遠隻能當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龐春奕忍着口氣,他現在确實還不能殺她,可是這不代表他不能洩憤,結結實實的一巴掌卻并未落在柳芙蓉的臉上,劉睿擋在她身前,嘴角帶了血漬。
“蓉兒你沒事兒吧?”劉睿難得有了怒意,“你答應過朕不會動蓉兒!”
蠢貨!蠢貨!龐春奕氣得發抖,隻能安慰自己等明日一過,他定要将他們柳家每一個人碎屍萬段!
“這巴掌你就受着吧!”
柳芙蓉的眼眸毫無對劉睿的感激,反而似是淬了毒,宛如一條被掐住七寸的毒蛇,龐春奕終于細細端詳起眼前這個女人。
那一年,為了防止裴晏禮和柳家聯手,他便撺掇着年輕氣盛的劉睿納她為妃,哪知道自己這個好外甥竟然用情至深,可偏偏這女人絲毫不領情。
看着她熟悉的眼睛,龐春奕忍不住一陣嫌惡,果真是柳家的人,沒一個招人喜歡的。
龐春奕叫人将劉睿押開,他看着柳芙蓉的眼睛,一滴眼淚滑落後又自嘲起來,他早該知道的,就算讓她懷上了自己的孩子,她照樣看不上他這樣的窩囊廢。
龐春奕帶劉睿過來本來是想作為威脅她的籌碼,現在看來倒是多餘了:“明日柳家軍即将壓城,還望娘娘助我。”
柳芙蓉已經回到了坐榻上,也許是站久了腰有些酸痛,她旁若無人地卧在上面,笑得有些開懷,若不是這滿屋子的血腥氣,誰人能知這竟是叛軍屠宮之日。
“國舅爺怕不是說笑?本宮一介後宮女流,如何助你?”
“明日還請娘娘和我一起登城樓,将裴晏禮等人謀逆之舉宣之于衆,放心,我會給柳氏尋個好由頭,讓你們安穩離開。”
她聞言隻一聲冷哼:“你是讓本宮信一個賊子之言?”
龐春奕的耐心快被這個女人磨得消失殆盡了,聲音愈漸不耐煩:“我是賊子?那你們柳氏和裴晏禮又是什麼好東西!”轉念又吐出一口惡氣,“當然,娘娘不願我也不會強求,不過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劉睿聽到龐春奕的話心驚如雷,用力掙脫開,不慎跌倒在柳芙蓉腳下:“不行不行,蓉兒,你為我們的孩子想想,孤會幫你保下你父兄的。”
柳芙蓉看着劉睿的臉,從太醫診斷出她懷孕的那刻開始,她便自請下了禁足令不再見過他,明明是如此可憐的模樣,可她對他隻有恨意。
劉睿啊劉睿你怎的這般蠢?無論是你還是柳家,龐春奕又如何容得下?
“本宮乏了,還請國舅爺帶陛下離開,等天一亮安排宮女替我梳洗。”劉睿似乎是吃了定心丸,脫了力被龐春奕帶走,偌大的宮殿又隻剩下她一人,隻是窗外能隐隐約約看到看守的人影。
柳芙蓉坐在鏡前,看着自己鏡中的容顔輕笑起來,真是下得一盤死棋!
提筆落字:
朝堂待攬清平世,望閱繁華念未亡。
這江山是靠她父兄的血肉打下來的,算是她再求裴晏禮最後一次,待到世間康樂再入魔。
今夜京内京外除了嬰孩也許無一人入眠,方圓百裡的難民都逃入了京城,大家都在賭最後稱王之人能對京都手下留情,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那罪魁禍首早已逃竄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