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穿着睡裙的東亞面孔。後面車内的司機已經開始和交警解釋,是她急刹車,當然全責......而宮野志保看到那個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先捧着套餐裡的薯條開始吃。
“這全都是你的。”
直到宮野志保再三保證這些全部是為她而點,名叫betty的小女孩才敢碰漢堡,她餓極了,吃相和優雅、矜持,或任何一個與“家教”沾邊的詞都沒有關系,抓着漢堡一口一口急匆匆啃完,随後又以驚人的速度喝完了可樂。
這是第一面。
警察記錄完事件經過後就準備聯系保險公司,以及小女孩的家人。過了兩天後她越想越不對勁,鬥膽打電話回去,居然從911那裡查到了betty媽媽發布的“領養請求”。
狹小潮濕的房間,沒想到betty看她的樣子像是還記得那個驚悚而魔幻的雨夜。打了五年黑工後拿到身份的東南亞女人,和餐廳的白人領班生下一個女兒後卻再沒見到過他,連帶着自己的女兒也失去父親。或許隻為了腎上腺素?可是比起他,我甯願要失業救濟金——多俗套的故事。
宮野志保坐在客廳裡回想第二面時小女孩髒兮兮的頭發和指縫,還有房間角落的成績單。A,A,A,A,A。
黑頭發女人塌着肩膀坐在藤椅上,語氣已經麻木了。我隻希望她能得到好的教育和好的指引,不要像我一樣......
她沒有說完。
而宮野志保突然想起那個喜歡帶步美和元太做餅幹的毛利蘭。
她打電話給律師,開始詢問領養的手續和自己需要準備的文件。
*
十八歲的初夏,gissel跟着父母重新來到小時去過的西雅圖。
這裡有一個很大的森林公園,一到假期就全是來紮堆露營的家庭。她穿着五分褲和運動鞋,瘋狂地提速跑過草地,天旋地轉地滾到綠茵茵一片上,眼睛已經被幹淨的藍天和茂密濃綠的樹冠占滿。
爸媽在坡下生火搭帳篷,她趁機溜過一大片空地,提着童子軍漁網到涼爽的溪邊捉魚。
溪水很涼,也很提神。魚不好捉,所以最後宇佐美濕漉漉地回到營地——當然,她看似乎玩得很開心——“我們去上遊找人互換點食物吧!”
“上遊不是我們來的地方嗎?”爸爸看她把褲腿卷到最上的樣子,已經哈哈大笑起來,“你媽已經去釣魚了,這樣,你過來幫我處理點調味品,把香菜切碎,然後洗一下那邊蕪菁。夠新鮮吧?我剛摘的!”
最後這頓飯吃的很潦草,因為完全沒釣到魚。
gissel吃驚于往常的神釣手居然在這水草豐沛的地方空手而歸,他們不得不啃壓縮餅幹配蔬菜沙拉緩解饑餓,直到母親開始科普鲑魚洄遊,她意識到所有人都誤估了這地的生态系統。自然有自己的timeline,人類參不參與不是被考慮的因素,因為這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二十年前丢下的易拉罐造出江心洲,松鼠吃剩的種子發育出松林。
幾天後他們再次上路,沿着520号高速公路一直朝東面、也就是gissel曾提過的“上遊”方向開去,華盛頓湖上的浮橋慢慢在紫色夜幕中展開身姿。鋼筋水泥式的建築,但卻沒有橋墩——整個浮在湖面上,就像一隻傾翻後被人調整好角度的紙船。
浮橋的兩端各有一個小小的下坡,當車子從高處往下開時,gissel感覺眼前突然豁然開朗起來,忍不住打開車窗,大聲呼喊道:“hoohoo——!”
帶着森林的氣息的夜風簌簌吹進發間,耳根和發根一起涼了下來,涼爽舒适的T恤裡罩滿了來自密林的味道,鼓得像個圓滿的大球。
媽媽大笑。“隻有聖誕老人才發得出這樣的聲音吧?!”
“現在要加上gissel了。”爸爸的綠色眼睛在後視鏡裡狡黠地笑起來,“怎麼樣?我早就說過她有喜劇天賦!”
“真的嗎?如果我真的考上視覺系,我可不可以不去紐約讀法律?”gissel故作可憐地哀求道,“拜托——”
過去很久之後,她回憶起諸如此類的時刻,隻剩下慶幸和懷念。這條路旁沒有被撞死的鹿,沒有惡意噴塗過的路牌,沒有被丢棄後可能被野生動物誤食的塑料包裝,沒有未來那個等着取她性命的金發男人,沒有将愛描繪成“放棄”字樣的赤井秀一。把我的錢拿走吧,不要試圖透過那個鮮血淋漓的可怕傷口繼續愛我,因為你放進去的一切都會重新掉出來。去一個美麗的小島度過餘生,以我的名義做點好事,捐點錢,不要縱容自己徒勞的愛,也不要放棄自己的人生。外科醫生說我的胸口模樣可怖,這沒關系,它一開始就在那裡。要是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該多好。要是從一開始你就知道這有多痛苦,該多好。但沒關系,我一開始就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