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好像太陽雨突然雷電交加。我歎氣：“他的屍體不在這裡。還有你不是在熬夜趕論文中嗎？不要自找麻煩了。”

“這不是自找麻煩。”他堅持道。“我對您是一見鐘情。”

敬語……我頭疼地捏了捏山根，正在内心措辭拒絕他的話語，一直走在前面三步外的管理員卻突然回過頭。“到了哦。”

風又刮起來了。

我輕車熟路地從疊疊樂敞口紙箱裡抽出一罐黑咖啡，拉開拉環傾倒出他生前最常喝的飲料。淺色石碑上醜陋的棕色痕迹緩緩流下，把羅馬音和墓志銘毫不留情地打濕。

喜怒生死，fifty to fifty。

那小哥有樣學樣地模仿我把黑咖啡澆下，動作間竟很有幾分潇灑樣子。

我蹲在原地靜靜聽風呼嘯，這自由的生靈如何狠狠拍打寂寞石碑，又在相似的立方體空間内抽陀螺般打轉。

沖矢昴很有眼見力地沒去提自己要追求我的事，陪着一起喝下幾口西北風再擡頭看天，烏壓壓一片黑雲迅速靠近，頓覺不妙。“快要下雨了，我們走吧。”

“嗯，你說得對。”我撥開被吹到眼前的劉海，聞了聞四周潮濕的空氣。

原本站在我前面的沖矢昴回頭看我，語氣好像哀求。“那個……小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緩緩站起來，黑裙子黑大衣，特意買來想穿去派對的尖頭高跟鞋，名牌，氣派，适合前任的婚禮和葬禮。前者我無福消受，後者卻是我一手操辦。“你是真的很喜歡我嗎？”

“都說了我對您是一見鐘情。”毛頭小子這樣回答道。看我眼神冷靜，又補上後半句肯定。“是的，很喜歡。”

“那麼要是知道了我的名字，隻會更遺憾。”我吐出一口氣。真是大學生。年輕氣盛到以為把握住時機就可以縱身一躍丢下所有煩惱。把陌生的名字當暗号，新鮮的臉龐當愛意。“這樣的滋味我嘗過，不希望你也是。”

“所以，果然是愛人呢。”

鏡片反光了。我想起餐廳裡那個身形靈活的小男孩，喉嚨癢癢的。

“愛人。當然是愛人。抛下承諾自顧自撒手人寰的前男友固然可恨，恰好認出他是自己愛人卻更難受。”我盯着他仿佛睡不醒的面孔，一字一頓地道，“愛不需要證人。我說他是我的愛人，那麼愛意就是最好的見證；我願意做的事，則全是他證。我一般不自證，除非需要。在這種煎熬的拉鋸戰裡，最不缺的就是表白。幸好他死了，不用再聽我講廢話。因為隻要你問一遍，我就會拒絕一遍。而這拒絕，何嘗不是我此前千千萬萬次出口或出不了口的‘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