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細看時,散落在林思雨妝台上的竹簪便顯出兩種風格了。那些直簪都很新,佩戴痕迹不重,但個别造型奇特的,明顯常年被人摩挲使用,已經顯得很舊了,雖沒什麼金玉裝飾,但林思雨愛之如寶,沒有丢棄,反而繼續使用。
崔令儀拾起一枚竹簪,瞧見竹簪末端悄悄地刻了一個“卓”字。
穆三沒有必要在自己親手所制的竹簪上刻一個既跟自己無關,又跟自己所贈之人無關的字。
林思雨也許另有所愛之人。
崔令儀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林思雨卻忽然道:“崔小姐,我找到圖紙了。”
她拿出那些家具圖紙一一擺在崔令儀面前,筆觸娟秀細緻,崔令儀翻了一頁又一頁,眉頭輕蹙。
“林娘子的圖紙都是一個部位一個部位地繪制的嗎?”
林思雨笑道:“可見崔小姐不懂,木匠做活兒,肯定都是要一個部件一個部件制作的,連現在我們住的這屋子也是榫卯結構,需要一個部件一個部件的畫出來去定制,如此才能形成這樣的排架,這是極為尋常的事情。”
崔令儀聽得懵懵懂懂。不過她還是仔細觀察着圖紙。看了半晌,似乎并沒有什麼特别之處。崔令儀又擡頭看了看林思雨,隻見她臉上雖然帶着淚痕,但神情還算鎮定。
若林思雨真與他人有私情,那這私情是否與穆三的死有關呢?這竹簪上的“卓”字又代表着誰?
她一邊佯裝繼續研究圖紙,一邊不經意地問道:“林娘子,你在益州時,可有什麼特别要好的朋友?”
林思雨微微一怔,很快又恢複了鎮定,道:“在益州時,不過是些鄰裡鄉親,來了這裡後,就很少聯系了。崔小姐,這些真的與郎君的案子有關嗎?”
崔令儀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追問:“那林娘子可曾在益州遇到過一個名字裡帶‘卓’字的人?”
林思雨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雙唇微微顫抖,嗫嚅道:“崔……崔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我不明白。”
崔令儀緩緩道:“林娘子,你莫要緊張,我隻是瞧見了這竹簪上的字。若是與此案無關,你為何不能詳談呢,總之如今穆三已經死了。”
林思雨低垂着頭,雙手不自覺地絞着衣角,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在益州時,我确實有個叫卓然的兒時玩伴,不過後來就沒了聯系。崔小姐,我向你發誓,他與郎君的案子絕無瓜葛。他如今已經另娶,我也已經嫁人,往昔種種,已經煙消雲散了。”
現有的證據無法顯示林思雨與此案相關。她家雖是木匠,她又心靈手巧,可做木匠跟打注工藝如此繁複精巧的鴛鴦壺全然不同。而這個卓然或許是她的舊情郎,林思雨或許仍然對他有情,但為此毒殺自己的丈夫,她總覺得動機還不夠。
崔令儀收起圖紙,對林思雨說道:“林娘子,你身體特殊,今日就暫且問到這裡,若還有其他問題,可能還會再來打擾。你好好保重身體。”
林思雨應了一聲:“是。”
接下來,崔令儀去探望了穆三的另一個妾室,文雨琴。
文雨琴,聽名字她還以為是個端莊娴雅的女性。等她見到了本人,發現跟她想象的全然不同。文雨琴正豪放不羁地坐在廳堂之中,她一身紫紅勁裝,鬓發高束,給人觀感十分利落自然。
她也是唯一一個給穆從南生下子嗣的人。
文雨琴的屋中擺放了許多兵刃,一眼望去殺氣激蕩。她長眉入鬓,英姿飒爽,絕非等閑之輩。崔令儀一瞧見她便知道,她絕不是繡花枕頭,必定是手上沾過人命的。
之後崔令儀跟她的談話也證明了這一點。
文雨琴自稱她是金陵人士,出身武将世家。先父曾擔任過遊擊将軍,後來因身有殘疾,不得不回家休養。文雨琴少年時習得一身好武藝,後來繼承父親的志願,女扮男裝從軍進了沙場。征戰兩年之後她父親病逝,她便回來奔喪。本來她還想着等她為父親守完孝,還要繼續在疆場之上建功立業,可就在這時,她遇見了穆從南。
她那時真以為穆從南是一個端方君子。那時她從北疆歸來,縣衙不認可她父親的軍功,不願意為她父親以軍禮下葬,是穆從南為她力陳,最終為她父親争取來了這一份哀榮。穆從南還不求回報,她便想,那不如就嫁給他,給他生個孩子,以全這份恩情。
誰知他早有妻室。
文雨琴嫁進來才知道自己是來做妾的,可是沒辦法,人已經進門。她原本打算成婚之後遠赴北疆,如此便可兩全,就在這時,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有了孩子,就不能再離開他了。
文雨琴沒有辦法,隻好留在府中把孩子生下來。那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快要七斤,其實是個很強壯的新生兒,可她看到那孩子的一刻,她心中所有的抱負,頃刻之間都煙消雲散了。
從此她留在穆家,做了母親。
問起和穆三的感情,文雨琴也道:“郎君待我很好,待孩子也很好。他眼下就這樣一個兒子,護得像眼珠子一樣。現在孩子才三歲,他不能沒有爹爹,每當我想起此事,便愈發心疼我的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