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從南雖然花心成性,但他面目卻長得很俊雅。今日納妾,因此穿了缇紅襕衫,腰間系着碧色絲縧,襯得面容溫潤如玉。
崔令儀情不自禁多看了兩眼。謝珩立刻在她面前挺起胸膛,微微擋住她看向穆從南的目光。
崔令儀瞧見他這副模樣,情不自禁笑了。她将謝珩扯到一側,問他:“你知道我在看什麼嗎?”
“難道不是看我三哥端莊清俊?”他問。
“非也非也。”崔令儀搖頭道,“我是透過他在看你。”
謝珩狐疑。
崔令儀道:“我說真的,你生得比他白,相貌又比他俊朗。我想你穿紅應當比他更好看。隻是認識這麼久了,我從未見過你穿鮮豔顔色的衣裳。”
謝珩面上立刻攏上一團紅,扭過頭去不肯看她。
崔令儀在暗處輕輕掐了一下他的手指,他便連耳根都紅起來。崔令儀不想管他此刻腦袋裡想的是什麼樣的黃色廢料,握住他的手指仰頭看向新人合卺。
穆從南的夫人洛香寒冷清着臉坐在上首,茜色褙子松松罩着月白抹胸,腰間鵝黃縧帶系得松散,倒襯得身形愈發纖薄如紙。一雙精心描畫的眉眼之中蒙着一層薄霧般的倦怠,眼尾泛紅,像是徹夜未眠。
她蒼白的面頰失了血色,卻将唇上那點石榴紅襯得愈發鮮豔。
妾室葉如霜向郎君和娘子奉茶。葉如霜此前是金陵城最有名的清倌人,此刻身着蹙金繡的绯紅嫁衣,蛾眉如新月,肌膚賽霜雪,面頰暈開一抹胭脂如初綻桃花,雙眸似秋水映晚霞。
她鬓邊斜插了一支極為名貴的紅珊瑚步搖,與耳際垂落的累金絲耳環相映生輝,看起來比洛香寒更像一位正頭娘子。
洛香寒神色冷淡地接過茶盞,目光淡淡地掃過葉如霜。葉如霜微微低頭,看似謙卑,可目光之中隐着一絲冷意。穆從南坐在一旁,看着這兩個女子,面上雖帶着笑意,可眼底卻藏着疲憊。
謝珩的表妹穆清姿正坐在崔令儀身側,瞧着這場面,不由在崔令儀耳邊低語:“三哥這後院,往後怕是不得安甯了。”
謝珩的表姐則道:“三哥難道不是早就習以為常了?他一個接一個地娶,這麼多女人,不把他的頭搞大才怪。”
穆清姿小聲回應:“嫂嫂看着清冷,實際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葉如霜雖看似柔弱,卻也透着股子精明勁兒。”
說話間,新人開始合卺禮,屋内衆人都安靜下來,目光集中在穆從南和葉如霜身上。洛香寒端坐在那裡,手中的帕子不自覺地攥緊,指節泛白,可臉上依舊維持着那副冷淡的神情。
穆從南飲下合卺酒,司儀才喊了一聲“禮成”,他便從口中吐出一口黑血,面色瞬間轉為青灰,五官因劇痛而扭曲,冷汗如豆大的珠子順着蒼白的額角滾落,浸濕了鬓邊的發絲。
他從喉間發出沙啞至極的嘶吼,雙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襟,渾身上下不受控制地抽搐,雙腿痙攣着蹬踹地面。等崔令儀反應過來想要對他進行急救,再看已經來不及了,翻開他的眼皮,隻見呼吸急促、瞳孔擴散。
已經來不及了。
崔令儀頹然地收回手。
席上一片嘩然,郎中匆匆走到他身側為他診治。謝珩拉過崔令儀,崔令儀向他搖了搖頭。
“你盡力了。”他輕聲道。
“我沒想到。”崔令儀道,“我從沒想到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兇猛的毒藥,發作得太快了,太快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謝珩拉過她的手,摸到她的心跳得十分劇烈,他将她攬入懷中,不讓她看見穆從南臨死時的慘狀。事發時由于葉如霜離他離得實在太近,被噴了一頭一臉的血,剛才的傲慢已經被無盡的狼狽取代了。
洛香寒問郎中:“郎中,我家郎君怎麼樣了?”
許久,郎中顫聲道:“娘子請節哀,郎君……去了。”
洛香寒聽到這話,身子晃了晃,卻依舊強撐着沒有倒下。她呆呆地看着穆從南的屍體,眼神空洞,此刻仿佛靈魂抽離了身體,刹那不知今夕何夕。
葉如霜“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十分尖銳刺耳,她撲到穆從南身上,一邊哭一邊喊着:“郎君,郎君,你怎麼就這麼抛下我去了呀!”哭聲中不知是真傷心還是裝出來的,可她臉上沾染的穆從南的血迹,卻顯得格外刺眼。
屋内衆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呆若木雞,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