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離死别向來是一個無解的謎題,真正降臨時誰也不清楚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對待,人們将死亡塑造至高無比,即便大部分時候死亡總是突如其來,留不下一句話,也留不下一個人,隻留生者的悔恨哀哭悲傷,随着時間推移一點點流淌,隻能自己從中走出。
他死的時候,師兄是什麼表情?
陳蘭舒不清楚,但他清楚在他死前一天杼塵是什麼表情,杼塵大概隻知道第二天他倆會有一人折損此地,隻有陳蘭舒自己清楚,他絕對會死在正月初五,他不需要杼塵去二選一,
因為天道谏言,他命該如此。
杼塵帶了三個徒弟,雖說紀映景以修習藥學為主,但還是不能練劍疏松大意,陳蘭舒放了一天假,紀映景便被抓了過去練劍,似乎下個月宗門内會舉行整體考核,四微宗三年一考核,他幼年曾在一次大考核中輸給了李階庭,把紀空明氣得半死。
知道那位溫遙道友事情後,陳蘭舒終于開始思考杼塵在他死時是會是怎樣的神情,以及為何杼塵短短二十幾年就變成了滿頭銀發,整個人看上去沒了活氣,性情冷淡如同冰窖,誰都無法接近他的内心。
杼塵此人性情愛走極端,剛上山時家破人亡,渾渾噩噩病了好久,本能的害怕外界,如同一個陰森恐怖的鬼娃娃,但是眉眼濃染如墨,未長開時就有美的輪廓,全山上下未見過這樣别緻的孩子,眼珠是中原少見深邃的湖藍,情緒解離陰郁,自閉了好幾月才與人正常交談。
後來在紀空明毫無保留的寵愛下,杼塵從八歲到成人之前,性格其實都可以說是意氣風發,中間随着成長還有段脾氣不好的叛逆期,氣性極大嘴毒刻薄,成人後即使性情穩定下來,也依然有着金枝玉葉的少年心性,話少了些多了些大人的交際語言,成為宗主後才開始披起運籌帷幄生殺予奪的狠厲外衣,但也不是像現在這樣冷淡死暮。
再不想提起此事,陳蘭舒也大抵明白,杼塵的銀發是因為他死受了大刺激,可是怎樣的痛楚能讓人一夜白頭呢?
仿佛一切不堪和眷戀的情誼被從記憶深處拽出,陳蘭舒拼拼湊湊,把本就空洞的内心使勁擠,那幾滴可憐的真心竟都是給杼塵的,說愛嗎?可是上輩子是上輩子,說不愛嗎?這輩子還是不甘心。
叛逃宗門後他遇到很多示好,有直白的有委婉的也有嫉妒的,兜兜轉轉,他能夠捧上心尖的竟還是杼塵的好意,陳蘭舒左思右想,甚至生出一陣委屈,明明是他先愛我的,杼塵的愛那麼深沉,令人沉溺,陳蘭舒涉世尚淺,一時怦然後淪陷終生,他心想:還有誰會像杼塵這般愛我?
他心事重重的回到西偏殿,這幾日全歇在主殿睡杼塵床上,杼塵在一旁打坐,他已經不需要每日睡覺,五六日休息幾個時辰就行,美名其曰午時之前盯他看書,杼塵和紀映景紀将離去了後山練劍,他感覺有些餓,膳堂離流儀殿遠,西偏殿沒有存貨,便趁着杼塵不在跑去主殿偷摸翻東西吃
誰知還真被他翻出來一包糖蒸酥酪與雲片糕,用油紙包着,看樣子新買回來不久,不知道是給誰的,陳蘭舒心想每個吃一半就給他放回去,結果糖蒸酥酪細膩甜潤,入口即化,雲片糕軟糯滋潤,口齒留香,有一搭沒一搭就吃完了。
陳蘭舒:“……”
嘴咋這麼饞!
這事沒法交代,無奈陳蘭舒隻能去給他買份回來,卻發現一件尴尬的事,他沒錢,四微宗弟子會有月份,但是陳蘭舒入門未滿一個月,月天煜送他來根本沒給銀兩,隻能去把月含漪送他的首飾當了換點錢。
從那個繡着芍藥的小布囊中掏出幾個金子造的小指環和耳環,還有一根翠玉步搖,而後陳蘭舒靈機一動,想到了剛剛高憂明給他的東西,萬一是銀兩呢?
他把那個銀色布囊拆開時異變突生——
還未等他看清什麼東西,陳蘭舒身體内出現了一股震耳欲聾的雜音,靈魂幾乎出竅,有什麼東西在耳邊炸開,他本能地回想,發現這是頌哥兒面對靈魂碎片時的震蕩,大腦一片空白,就這麼悄無聲息倒在流儀殿的地闆上,眼前一黑,一陣天昏地轉後,神智卡殼消失了。
袋子裡裝着一大袋泥土,幾個土塊順着桌面滾落,掉在陳蘭舒手邊,竟突然冒出一陣金光,被陳蘭舒吸收了,身體狀态開始變好,頌哥兒這塊靈魂碎片一點點流入他的身體内,陳蘭舒有些難受,土塊蘊含的靈魂碎片被他全部吃下,記憶與真實出現了斷層,大腦混沌,記憶卡殼重塑,一跳一跳中,陳蘭舒看到了不一樣的記憶,被刻意遺忘的記憶,被分裂出去的記憶。
泥土全部掉了出去,袋子内側繡着幾朵紅色的小花,與月含漪給他錦囊的針腳一模一樣,上面都開着鸢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