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在此叙舊,一旁的宮人早等不及,出言催促。
沈文君趕忙向父親兄長揮手告别,坐上了宮裡的馬車。
一輛輛相同的馬車依次駛入宮門,高大的城牆由紅漆刷就,金色琉璃瓦片在日頭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叫人無法直視。城門上挂“朱雀門”三字,筆走龍蛇,鋒芒畢露。
一路不見人聲,隻聞車馬辚辚之聲。
沈文君和韓绾兩人跟着宮人指引,來到專為安置秀女布置的儲秀宮,此間已有數十人不止,各處莺莺燕燕,脂粉香氣萦繞滿空。
“真是好熱鬧。”沈文君四處張望一番,拉着韓绾到了樹下陰涼處才抱怨道。
韓绾擦擦額角沁出的細密汗珠:“可不是嗎,要不是一定要來,我肯定不來。”
沈文君小心地扯扯韓绾袖子:“還說我呢,姐姐可比我要張狂多了。”
“我就說說嘛,總不能離我們這麼遠,還能叫人聽見不成。”韓绾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道。
自打她們一進來,就有一道道自以為隐晦的目光,落在身上像小刺一樣,紮得不疼卻能切實感覺到它的存在。
“啊呀,沈小姐今天面色實在不錯,襯得人都伶俐許多了呢。”一位穿着大紅衣裳的少女拉着旁邊人的手淺笑道。
“可不是嘛,就是不知陛下今兒是來挑妃子的還是挑女兒的呢。”邊上的人擠擠眼睛,向那紅衫小姐投去讨好的目光。
沈文君低頭看看自己,十六歲的少女将将發育,自然看着稚嫩些。
她不解地歪歪頭:“趙姐姐說這話什麼意思啊?”
那趙姓姑娘被問得一愣:“這……”
“姐姐告訴我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的意思呢?”沈文君繼續追問道。
趙姑娘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那紅衫小姐,不出意外被甩開了手。
沈文君得意地沖韓绾偷笑。
“宣中軍左都督之女……進殿!”正在此時,進來宣紙的太監尖着嗓子報出一連串二十個秀女名諱,沈韓二人包括那紅衫小姐俱在其列。
“禮部尚書沈行之女沈文君,年十六!”
沈文君直直跪下,帶着她發髻上簪着的金累絲銜珠彩蝶步搖微微晃起來,一下一下擦過雪白的耳尖。
鎏金盤龍香爐騰起的袅袅青煙遮不住看過來的目光,她感到有一方視線落在她鬓邊的珠花上許久,才傳來一道聲音:
“怪有趣的,留下吧。”
沈文君正要磕頭謝恩,不妨端坐高位的人又開了口:“珠花戴得漂亮,可惜兩腕空空。前日不是有個多羅進貢的镯子,拿來給她吧。”
“陛下,這恐怕不合規矩。”邊上皇後雖愣了一會兒,還是勸了一句。
皇帝擺擺手,不耐道:“哪有什麼規矩不規矩,懷恩,照着朕吩咐的去取。”
“是,奴才這就去。”懷恩不敢再耽誤,立馬躬身退下和小太監吩咐道。
“多謝皇上隆恩。”沈文君怯怯謝恩,往後推了回去。
果然不出意料,以韓绾的相貌被選上是必然的,隻是她是斷斷高興不起來的,踉跄出了門,隻差蹲在無人角落就開始大哭起來。
沈文君好是安慰一番才叫她平心靜氣下來,隻說要獨自一人走走,沈文君隻好由她去,孤身回去儲秀宮找蘇葉。
還沒走出去多遠,就在轉角聽見了一陣打罵之聲傳來。
“真晦氣,珍妃娘娘操辦的選秀也敢到這來,存心要惹皇上和娘娘不痛快!”
“糊塗東西,不好好教訓一下,不知道自己該待在哪裡,也到這裡來找打。”
“還不快打!”
太監尖利的嗓音混在沉悶的拳打腳踢中聽不大清,隻是偶有幾聲痛哼傳來,恍然是個少年郎。
沈文君加快腳步往前走,想一探究竟,卻及時止住了腳步,她既要入宮,就無論如何都能在此時就和寵冠六宮的珍妃作對。
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在牆角偷偷探頭看去,隻見挨打的少年郎身形瘦削,瞧着比她小些,竟有些像當初那個不告而别的人。
沈文君又動了恻隐之心,揚聲道:“天子近前,誰人敢在這裡惹事生非!”
那幾個太監萬萬沒想到有人在此,今日正是選秀之時,無論是哪家的秀女他們都得罪不起。
他們原隻是想借此事想珍妃娘娘賣個好,不料叫人發現了,如今也隻得求饒了。
“姑娘有所不知,這小子亂闖宮帷禁地,正是怕擾了皇上興緻,奴才們這才小小訓誡一番。”跪在最前面的太監眼珠子咕噜一轉,立馬想到了說辭。
沈文君也知道這不是和他們較勁的時候,不然現下她雖能幫那少年出口氣,卻也怕回頭他要受更大的苦,隻好順着說:“既如此也不能在這裡教訓,我能聽見,難保陛下聽不見,公公們還是小心為上。”
“是,多謝姑娘提點,奴才告退。”為首的奴才也機靈,趕緊退下,并向少年使了眼色。
那少年裡卻沒關注他們在說什麼似的,隻一心盯着沈文君瞧,一雙極黑的眸子此時發亮地看向她,看得沈文君頭皮發麻。
沈文君見他盯着自己不放,怕他是害怕自己,放軟了聲調哄他說:“你還好嗎?還走得動嗎?”
“你不記得我了?”少年郎沉沉開口,出口之言卻着實吓了沈文君一跳。
“你說什麼?我見過你?”沈文君兀自鎮定地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