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珮秋今年四十出頭,是倆神獸的單親媽媽。
過去的胡珮秋和夏遠山很像,都是那種說一不二、我行我素的性子,尤其是她雷厲風行的幹練果斷,後果自負的狂妄自負——她的前半生活得轟轟烈烈,直到有了孩子。
當初胡珮秋雷厲風行地閃婚生子,經曆了一段喪偶式育兒,随之後果自負地打官司,不要家産、不要撫養費,隻為把兩孩子的撫養權争到手。
這段除了失望和孩子就一無所得的婚姻毀了她的轟轟烈烈,可失望和孩子又是她的動力,于是,當了幾年全職主婦的她,本着“試試看”的态度面試曜日。
夏遠山,這個從某種角度看來,與其同病相憐的“妹妹”,給了她機會。
胡珮秋确實優秀過人,她敢為人先、敢闖敢幹,擁有覺察市場暗流的敏感,即使有所謂“大齡+帶娃”的debuff,她依舊穩坐曜日市場總監一位。
但是,因為她不再是無牽無挂的小女生,而是一個母親,家裡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孩,她不得不“求穩”。
求穩,穩定的收入來源,穩定的生活習慣。
求穩,規避突兀的改變,防止可能的失控。
所以當看到曜日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局時,她開始謀求退路——她在和獵頭洽談,準備跳槽,免得和曜日一起轟然倒塌。
胡珮秋敬佩夏遠山,偶爾會透過夏遠山回憶過去那個莽莽撞撞、雖跌得頭破血流卻會仰天大笑的自己,同時也會感到悲哀,倒不是悲哀自己的改變,而是悲哀夏遠山的未來。
她不敢想象,有朝一日,當夏遠山有了牽挂、有了顧慮,變得如同她一般畏首畏尾,對于曜日來說會是何種災難。
然而,夏遠山必然會改變,可能是因為某個男人、可能是因為某段情感,或許源于環境中日積月累的敲打……不計其數的陷阱和推力,使得女性必然走向泯然的命運。
——她躲不開,夏遠山也躲不開。
夏遠山是曜日的靈魂,所以在她甘于柴米油鹽的那日,也是曜日墜亡的時刻。
樹倒猢狲散,有遠見的猢狲在大樹搖晃前就會逃竄。
胡珮秋不認為自己有遠見,她隻是知道這棵樹必然會倒塌,而此次的搖晃,不過是她逃竄的一個契機罷了。
同時,這個契機也讓她看清一件事,就是在當前的大環境裡,不乖巧聽話之人必然沒有好下場。
因為現下的話語權和分配權掌握在“元老會”手中,想讨生活,就得找元老會。
而那些老人需要的是伺候和獻媚,不是平等與挑釁。
但凡曜日把元老會孝敬好了、取悅好了,那些老人都不至于對曜日趕盡殺絕。
但凡曜日溜須拍馬,把老登們伺候好了,那些泰鬥都會照顧有加、給曜日一個好舞台。
這是一個“弑子”的時代,行将就木之人為了青春永駐,便斬殺一切的朝氣蓬勃之子。
而晚輩為了活命,不得不垂垂暮老,在思想上保守,在行動上遲緩。
他們自我貶低,除去尖牙利爪以示無害,上繳先天賦予的血性武器,扮演比将死之人還羸弱的嬌弱無辜,他們乖巧聽話,從而獲得老登的憐惜與庇護。
從老萊娛親到卧冰求鯉,從扇枕溫衾到郭巨埋兒,在老登面前,小的連生命權都得放棄,更何況是尊嚴、人權?
而在這個弑子的時代裡,曜日卻企圖“弑父”,她不懂事、不聽話,肆意沖撞,挑釁撒野,力圖擺脫沉沉死氣。
可她的環境本就是為弑子量身定制,哪裡有可能在虎狼環伺中赢得勝利?
于是,這一仗,曜日必然輸得挫骨揚灰。
……
起先胡珮秋帶着兩娃來上香,一路上給孩子們講故事,講儒釋道,她自己講得迷糊,孩子聽得也迷糊,但母子樂呵就行。
等到了龍首香,她開始吐槽人類信仰的魔幻性,可還沒說幾句,就聽夏遠山和李鳳尾吵吵嚷嚷地進來。
而那夏遠山則直接翻過栅欄,直把兩孩子看得一愣一愣的。
兩娃曾見過夏遠山幾次,同時夏遠山對待小孩也有一套方法,僅僅幾面之緣,夏遠山就赢得了她家神獸的喜愛,此時看夏遠山“做壞事”,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
就因這一猶豫,她便被迫帶着孩子目睹夏遠山的上香曆險。
此時聽到夏遠山要她上前幫扶一下,心知這不是簡單的幫扶,而是忠誠表态。
夏遠山知道她在找二家,便借機詢問她是否願意留下來,攜手共度難關,榮辱一體。
她定定地看着夏遠山,餘光注意衆人都在看向自己。
那些人的眼神,疑惑不解的、慶災樂禍的、同情可惜的、漫不經心的……紛紛擾擾中,暴露了世間錯綜複雜的利益糾葛。
雖然夏遠山是在以命相交,胡珮秋卻不感到受寵若驚。
如果注定沒命,那麼此時的交付,不值一文。
胡珮秋低下頭,顫聲道:“抱歉……我不敢。”
不敢,多麼合情合理的回答,不敢靠近懸崖,更不敢用自己顫抖的手把夏遠山拉回來。
不敢,多麼直截了當的原因,不敢再陪夏遠山一起橫沖直撞,不敢把自己的未來壓在“不合時宜”之上。
聽到胡珮秋的拒絕,夏遠山卻不想放棄。
她清楚,如果能留下胡珮秋,對自己、對公司,都将是極其有利的,先不說胡珮秋的過人能力,光是她在此緊要關頭留任不走,這種表率就能挽留許多持觀望态度的曜日職員。
夏遠山不希望塵埃落定後,曜日的職位卻空了一大半,因而她必須想辦法留人。
她以為是自己站得太遠、給胡珮秋他們造成很大的壓力,于是她向前跨了一步,說:
“這樣呢?我站得近些,你是不是就敢接着我了?”
在心理治療中,治療師往往将抽象的情感視覺化、形象化,比如将關系親疏用身體距離表示、将情感狀态用肢體動作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