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面露不解,他看對方信誓旦旦,顯然是十分了解夏遠山的想法,可這想法未免匪夷所思了些。
他尋思,為什麼夏遠山不會上飛機、而要自己走回去?
龍首香又不是去外婆家的路上、說去去、說回回。那龍背本就凹凸不平,稍有不慎就會失足,況且夏遠山在那絕境待了那麼久,想來也心力交瘁、筋疲力盡了。
所以這個時候,直接被人救走,才是最為明智的選擇……
向陽心中疑惑滿滿,正想詢問原因,就聽到那旋翼聲漸漸變小。
舉目望去,隻見鐵蜻蜓在遠離救助人員——隻是遠離,并非離開,鐵蜻蜓好像是收到了什麼指示,要求其遠遠地觀望待命一般。
而原本扒着石墩的夏遠山,已經轉過身,顯然是要“回程”了。
向陽不了解夏遠山,因而不知那鐵蜻蜓和夏遠山的博弈,可作為與夏遠山磨合厮守幾年的江離離,哪裡不知二者的僵持與退讓。
他知道夏遠山會親自走回去,也知道夏遠山會用命逼退鐵蜻蜓的救援——
事實也是如此。
那夏遠山正和李鳳尾對罵,聽到直升機的聲音,旋翼帶動的氣流吹得她頭發糊臉。
而直到這時,她才記起先前雲山為自己喊來了救生隊。
可夏遠山不需要救援——這是她自己的事,她一意孤行踏上龍背,無論生死,她會負責到底。
于是夏遠山命令雲山:“讓他們離開!我自己能回去!”
雲山還沒回答,那李鳳尾就叫到:“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逞能!平日裡自負就算了、現在性命攸關的時刻、你還偏執固執,有意思嗎你!”
夏遠山不理會對方,隻是看着雲山。
雲山猶豫道:“姐……”
“雲山。”
雲山立刻噤聲。
他知道夏遠山的倔脾氣,卻不敢和她的倔脾氣妥協,可他也無法忤逆她的想法。
一時間進退維谷,隻好閉口不言。
夏遠山見此,也不強人所難了。
她聽旋翼聲越來越大、風越來越猛,心知自己必須立刻動起來!
行動起來,不能坐以待斃,否則就會死——
先逼退那鐵蜻蜓、把風止住,從而維持最基本的平衡。
夏遠山想到便做到,她試探地松開手,漸漸拉開自己與石墩的距離。
風吹拂她的頭發,又癢又礙眼。
風剝奪她的敏感,又冷又僵硬。
如果鐵蜻蜓沒發現她的動作,繼續下降,風速增大,那麼她放手的動作無異于自殺。
可若不放手,鐵蜻蜓壓根不知道她在拒絕,進而按部就班地救援,那麼她将經曆他殺。
是自殺、他殺,還是自救?
夏遠山深呼吸,她在戰栗,久違的快感令她難以抑制嘴角的笑意,她先是眉飛色舞地看向一衆局外人,爾後看向雲山他們,就像先前看着香爐那般,心無旁骛地注視。
力量從核心傳出,沿着肢體蔓延,爬向手臂,覆蓋手掌——暗暗發力,如同盤古開天一般,分離自己和石墩,邁開腳,與當下告别,去擁抱風險,去自食其力、自食其果!
她“死”過很多次,今天,她将再“死”一次!
夏遠山不知道風在何時止住,當她意識到自己僅需大跨一步,即可完成自救時,她突然想起先前那段記憶的後續。
後續是她一說完“我找死是我的事”,對方就扇了她一巴掌,動作又快又狠,全然沒有平日裡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随之她看到了黃鳝——
黃鳝,“死亡”的實體化。
原來夏遠山不怕死,她怕黃鳝,因為在她的認知世界裡,“死亡”和“黃鳝”的意義被調換了。
當她面對性命之憂時,她真正面對的,其實是常人眼裡的黃鳝,惡心但不恐懼;
而當她面對黃鳝時,她所感受到的,卻是常人面對的性命之憂,恐懼卻又惡心。
此時,夏遠山杵在龍背上,周圍蠕動着黑黑黃黃的鳝魚,密密麻麻,重重疊疊,她感到惡心,卻不恐懼。
雲山搶先向前,伸出手,要拉她回去。
夏遠山卻看向一個中年婦女,笑道:“珮秋姐,能拜托你扶我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