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姐說那是我們班平均分最低的一次,好多人都跑題了。你跑題沒有?”
周秋山捏着水瓶,回道:“沒有。”
“真的?”陳長見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挺厲害。”
周秋山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
“你也是。”
周圍傳來滴滴答答,空靈的水聲,還有醫療器械冰冷的運作聲。
“去吃燒烤吧。”陳長見站起來,說,“我今天錢還沒花出去。”
周秋山道:“你有錢?”
陳長見不屑地笑了:“怎麼沒有?就這一次,我預算都打好了的,你要是錯過可就真沒有了。”
走出醫院時雨已變小。他們沒有打車,這裡離家不遠,兩人并排往回走。一路上淋淋的小雨都洗了過來。
霓虹大道上車水馬龍,又是一日謝幕,車燈連連遠離市中心而去。
陳長見吸了吸鼻子,把手插在衣兜裡。周秋山的外套裡什麼也沒放,感覺也像是新的。透着一股冷冽的洗衣粉味。
“冷嗎?”
周秋山靠了過來,很自然地把手探進了兜裡。
陳長見沒有防備地手被抓了一下,他愣了瞬,還沒反應過來,這人卻又飛快地把手撤走了。與其說自己冷這人的手更涼。
“還、還好。”陳長見摸了摸鼻子,“你呢?”
周秋山的手機似乎在震,他拿出手機來看,邊說:“我也是。”
陳長見隻看了眼卻看不清,沒忍住道:“你公司那邊到底咋回事?”
“什麼?”
陳長見心知肚明周秋山其實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他解釋道:“熱搜,我看在上面挂了很久,怎麼你們老闆都不幫你。”
周秋山的關注點如他所想。
“你在關注我?”
陳長見也不掩飾,破罐破摔:“對。”
周秋山卻沒拎着這點不放。他想了想,說:“公司有自己的決策。”
陳長見微微一怔。
決策,有多大的決策需要考慮這麼久。讓人莫名背上那麼多罵名的?
他在心裡暗罵幾句狗公司,沒好氣道:“決策的依據是什麼?”
周秋山不假思索,答得很快:“利益。”
路燈下,他們腳步的影子斷續追趕。
陳長見問:“什麼利益?我們有利益關系嗎?”
“沒有?”
“有什麼?”
陳長見轉過去,卻見他笑了。他沒好氣地往他身上一撞:“去你的。”
人行道的綠燈亮了,他徑直往前跑去。
等到了馬路對面,卻發現周秋山就站在那看着自己。
空曠寂寥的十字路口上,陳長見站在灰白的街道回首張望。路口被路過的車燈點亮,綠燈轉黃。
他朝他招手,卻沒有喊他的名字:“走啊。”
人還是沒有動彈。陳長見又朝他跑去,走到跟前還沒張口卻先被叫住了。
“陳長見。”
“是我舉報的肖齊。”
-
“所以是我錄音了。”
陳長見沒接話,朝老闆那邊招呼道:“再來兩盤烤五花。”
“一盤。”
紅色的舊雨棚從牆壁伸出來,幾桌人緊湊地擠在下面,老闆手腳不停地忙活着。煙子熏得他直咳嗽。
“你吃不下了?”陳長見一手拿串一手拿着蘇打水,又轉過頭去,“老闆,隻要一盤啊。”
老闆直接就遞過來了,陳長見笑嘻嘻地把接過來的肉串往周秋山那放:“我說當時為什麼範主任突然相信我們了。厲害啊周秋山。”
周秋山不作聲,拿着肉串細嚼慢咽地吃着。
“辣不?再來一瓶飲料?”陳長見又朝那邊招呼,“老闆……”
“不用了。”
陳長見笑道:“也行。晚上吃多了也不好,但你要想清楚啊,我請客這麼偶爾的事情忍着就得不償失了。”
旁邊大叔大口大口地喝着煮啤酒,白色的泡沫浮在嘴皮子上像一層小胡子。他們嚷嚷着,叫着,互相勸酒喝得滿臉漲紅。
明明天氣涼爽,小雨淅淅,但這個巷子就是浮上了一絲燥意。
“沒這麼晚在南遠這玩吧,一般路上都沒人了,就這些小館子人特别多。”陳長見朝外面指着,“看,還有人來呢。”
周秋山“嗯”了一聲,他低頭。半晌後,說:“你不問我?”
“問什麼?”
“你希望籃球賽的事保密,但他還是受到了處罰。“
“是你做的。”
陳長見又開了一瓶汽水,涼意滾入喉嚨。他喟歎了一聲,道:“我問了你會說什麼?”
“因為我就是睚眦必報。雖然我說過我對他們的行為感到厭煩,這樣的人我遇見過很多很多,但他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進尺太嚣張,所以我幹了。”
“對不對?”
陳長見望了過去,等汽水罐從周秋山的嘴上移開,陳長見差點以為自己花了眼。
他居然在笑?!
昏黃的燈光下,周秋山的唇形好像别人的不太一樣,偏薄且粉潤,看起來很軟。
陳長見蓦地移開眼,話語間有些急:“笑什麼?你不是這樣想的?那我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你。”
他幾乎是立刻回答。
“這……”
這特麼是什麼理由??
陳長見覺得桌下挨着沉寂了片刻,說:“你給我适可而……”
“拍宣傳片那天,我站在走廊等你,聽見他們說你。”
說自己?陳長見一頓。好像是有些印象周秋山站在那等他,他去和老師說了幾句。
肖齊能說什麼話倒是能想到,無非就是嚼舌根。
陳長見瞄了他一眼。
周秋山撥弄着桌上的鐵簽,說:“籃球賽之後我去找了範主任,他很生氣。”
陳長見再回想了一下。這和那天在論壇上看見的沒差,周秋山去辦公室找範海,有人看見了然後散布到了論壇上。
“如果換做平時我确實不會理會他們。”他的眼神漸漸沉了下來,似乎想到了什麼,嗤笑了一聲。
陳長見問:“為什麼?”
“因為蠢。”
周秋山的聲音裡都透着嘲弄。
手段拙劣。
“但我都不想看見他得逞,更不想看見你接受。”周秋山的視線慢慢滑到了他的身上,
“我嘗試過,但做不到。”
陳長見串也不吃了,呆呆地抓着視線裡那張桌子上的黑點死盯。
“陳長見。”
陳長見恍然看過去。
周秋山頭頂似乎懸了一個巨大的陰影,明明周圍的景緻熱鬧紛繁。小巷、橙光、小雨,柔化了一切,周秋山再沒有一絲讓人難以接近的氣息。他像任何一個為某些微不足道的事煩惱的高中生一樣。
他眼睫下垂,顯得無比落寞。
不太一樣。
但是哪裡不一樣?
陳長見說不出來,他隻知道自己心跳莫名變得很快。他急不擇途,又一次垂眼聚焦在了那個小黑點上。
“不要讨厭我。”
陳長見屏息,瞬間腦袋一陣空白,他猛地擡起頭。
雨棚下的嘈雜聲遠去。
陳長見盯着周秋山低垂的睫毛,上面挂着被光照得金黃的雨珠,将墜未墜。
火星噼啪一閃,竹簽戳進炭渣裡。
良久後,像是無可奈何般,周秋山說:“陳長見。”
他叫名字的語調讓陳長見手指一顫——太熟悉了。
陳長見猛地嗆了一口汽水,碳酸氣泡灼燒般竄上鼻腔。
陳長見手忙腳亂去扶倒下的瓶子,袖口蹭上一灘黏膩的糖漬。
“等、等等!”
陳長見心如擂鼓。
第一天周秋山搬進來的時候。周秋山站在暗處,也是這麼連名帶姓地叫他的。
然後他說了什麼。
—— 你喜歡我?
周秋山的手指摩挲着鋁皮上的凹凸的印花,那是陳長見剛才喝完的。陳長見的體溫不住得上升,燙得眼前的景緻似乎都恍惚起來。
之前這麼說了。
現在呢?下一句是什麼?
周秋山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