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位墨家統領注視着這場很難有懸念的戰鬥。
寒光一線,一柄短刀倏然指向姜玄曦面門劈去,仿佛故意戲弄般,姜玄曦這次沒有用自己的「風」之氣阻擋,随手抄起的鍋鏟與短刀撞出火星,铮然一聲響。
下一刻,兩兩相擊的餘波朝着執短刀的少女猛烈反撲!
四境靈修的至純靈氣豈是她能抵擋的,縱然珑玲已經反應極快的聚氣護身,仍然在這股霸道靈氣的沖擊下瞬間砸出窗外!
滕绛雪見狀,低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算盤扒拉。
“窗戶修繕需五十吊錢,壞掉的鍋鏟兩吊錢,钜子,您這個月的俸祿已經是零了,确定還要再打下去嗎?”
姜玄曦看了眼手裡隻差一線就要斷開的鍋鏟,抿唇微笑。
真吓人。
但凡她不是四境,沒有至純的「厥陰風木」,說不定這姑娘還真能碰到她。
姜玄曦又回過神來。
“多少?俸祿什麼時候扣沒的,你怎麼不提醒我?”
滕绛雪笑而不語,隻是看向窗外菜圃中緩緩爬起來的少女。
底下摘菜的幾位墨家統領面露不忍。
“钜子,欺負小姑娘不合适吧。”
姜玄曦扔開廢掉的鐵鏟,輕笑道:“小姑娘?這位爺們,你低頭看看呢。”
他低頭:“诶?我劍呢?”
熟悉的劍鳴聲在窗外響起,衆人紛紛起身,愕然發現那柄青銅所鑄的靈劍竟不知何時落在了那個渾身泥土的少女手中。
那位統領勃然大怒:“青霜!你個沒骨氣的,你人盡可主啊!”
命劍認主,除非主人自行舍劍,或是遇上劍靈認可的強大劍主,否則絕不會為他人所用。
之前聽汲隐說這少女曾奪下師元龍的命劍之一,反攻其主,原本以為是誇張之詞,今日親眼見到,衆人才發現汲隐所言不虛。
姜玄曦:“給我護好食舍,你們钜子這回可真沒錢賠了啊。”
說完,绯衣女子的身影便已至窗外劍光之中,四周草木如遭狂風暴雨,沙沙響成一片。
隻這迎面交手的刹那,珑玲就心下清楚,即便自己手中執劍,也沒有分毫勝過她的可能。
然而她出手的每一劍卻沒有半分凝滞,反而一劍比一劍更快,靈氣裹挾着森然戾氣,一次比一次更洶湧,仿佛隻要出劍就絕無回轉餘地,若掃不平眼前障礙,就要與敵人玉石俱焚。
“這麼拼命,那少年莫非真是你情郎?”
姜玄曦揮手破了她氣勢凜冽的一招,遊刃有餘道:
“诶,你在這兒為情郎拼命,你那情郎卻不顧你死活,汲隐都将我們這邊的事告訴他了,他卻還一心要闖我們千機閣,不知道是想來奪什麼東西,珑玲姑娘,你這是癡心錯付,回頭是岸啊。”
珑玲卻面不改色:“他若真是來搶東西的,我就更不能收手了。”
绯衣女子從容笑道:
“不收手又如何,難道你以為你能赢過我?不過送命而已。”
珑玲奮力一劍總能被姜玄曦輕而易舉隔開,如此幾番全力交鋒,她早已背脊濕透,體力耗空,然而再站定擡眼時,她那雙濃黑的眼,手裡的劍尖,仍筆直對準前方。
“苦修一世,要是連自己想護的人都護不住,這命不要也罷。”
底下人一時頗受觸動。
先是驚歎她心性悍然,鋒芒銳利,又想到這般悍然銳利,全都是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難免扼腕歎息。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
姜玄曦半垂着眼,眼波溫軟:
“不過,一個人連自己都不願意保護自己,不覺得有些可憐嗎?”
話落,绯衣身影忽然瞬步而至,珑玲在那一刹那感到一股讓人毫無反抗之力的風壓傾覆而下,手中名為青霜的靈劍微微震顫,竟在瞬間靈氣盡失,戰意全無。
珑玲果斷棄劍,青霜劍重回主人手中,那人卻有些始料未及。
這時候棄劍做什麼?擋不住钜子也能避避鋒芒啊。
不遠處,頂着狂風驟雨般的風壓趕來的梅池春緊盯着半空中的清瘦身影。
在這絕無懸念的碰撞中,他看到少女掌中靈氣如水流般彙聚凝結,一柄細若鋼針的長劍迎着風壓高高舉起,竟生生将這仿佛能将她撕裂的風刃劈做兩半,留出了夾縫中的一線生機。
是「太陰寒水」化成的水劍!
她靈氣還在!
姜玄曦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看起來你像是被什麼壓制住了,是某種禁制嗎?”
隔着烈烈風鳴,姜玄曦嗓音含笑,珑玲卻隻覺得雙手有千鈞重,一線「太陰寒水」的靈氣做不了什麼,隻能勉強相持,隻要對方再釋出一絲靈氣,她手中的劍便會徹底崩壞。
如果沒有仙基中的禁制——
如果她的靈氣沒有被封住——
姜玄曦仿佛能洞悉她心中所想:
“别以為沒了這禁制你就能赢我,你的劍是空心劍,看着鋒利,實則中空,劍招練得再精妙,靈氣煉得再純澈,都是虛的,即便不碎在交戰中,随便在塊硬石頭上磕碰一下,自己就碎了。”
珑玲古井無波的神色終于起了波瀾。
她執劍以來,從未聽過這樣的評價。
但凡見過她揮劍之人,無不稱她為天縱奇才,旁人一生無法參透的秘法,對她而言如呼吸般簡單,那些苦修一生才揚名天下的高手,她十幾歲時就能斬于劍下。
“不服嗎?”
「太陰寒水」凝成的水劍在風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不肯退讓的少女直直望進她靜如秋水的眼波中。
“天下沒有能夠制約四境巅峰的禁制,你不是被禁制所縛,是被自己的空洞軟弱所縛,要是真不服我今日的話,就自己破開這禁制,屆時再來同我一戰,我随時奉陪。”
水劍轟然碎做星星點點的光塵。
被風刃抽出去的珑玲竟沒有反應,仍看着姜玄曦的方向怔然出神,直到撞進一雙臂彎,失重下落的感覺終止,珑玲才移開視線。
對上一張仿佛被貓撓過的血臉。
“你要偷的東西偷到了嗎?”
她的聲音因力竭而輕得像羽毛,羽毛飄飄忽忽,沉甸甸落在梅池春心上。
他怎麼也沒想到,珑玲見了他,沒問他為什麼要闖千機閣,也沒問他的身份目的,第一句話問的竟是這個。
“……我做我的事,生死在我,你來充什麼英雄?誰讓我幫我的?”
梅池春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這話完全是從齒縫裡擠出來,就連托着珑玲的小臂也依稀可見青筋迸起,旁觀者看着都擔心他将人摔出去。
珑玲看着他的怒容眨眨眼。
随後把眼睛閉上了。
梅池春原本正在氣頭上,氣她在不該救自己的時候一根筋地要救他,氣她明明靈氣還在卻瞞着他害他擔驚受怕。
但見她這種時候突然閉眼裝死,梅池春心頭那根緊繃的弦卻莫名松了下來。
“裝什麼死,睜眼。”
珑玲勉強睜開一條縫,見他仿佛在笑——雖然是氣急反笑那種冷笑——她這才睜開眼。
珑玲看向不遠處已斂氣落地,毫無殺意的墨家钜子,對方笑眼彎彎,仿佛挑釁。
她突然正色:
“下次,等下次我做好準備,掩護你再闖一次。”
梅池春忍無可忍地用食指指節輕敲她腦袋。
還下次。
今天他們出不出得了這墨家内城都不一定呢。
匆忙而來的汲隐看了眼渾身血痕的梅池春,抱拳垂首:
“抱歉,未能守住千機閣,是屬下失職,還請钜子處罰。”
墨家律法嚴明,失職不是小罪。
滕绛雪正欲開口,卻聽钜子淡聲道:
“「非攻隊」不負責守内城,你有何罪?”
汲隐頓了頓,神色反而更肅然幾分:“「止戈衛」今日在外城執行任務,内城被人鑽了空子,情有可原,還望钜子……”
“知道知道,也怪不到滕宮正頭上,你放心,冤有頭債有主,要怪也該怪擅闖千機閣的人。”
姜玄曦擡頭,迎上梅池春懷裡那雙肅穆堅毅的眼。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既然是空手出來的,竊物之罪無從談起,這位郎君也領教了我千機閣内的機巧,算作懲戒,今日之事便到此為止吧,”
珑玲這才勉強放松了周身力道,一歪頭,恰靠在旁邊的胸膛上。
梅池春指尖微縮。
“不好了不好了——”
遠處傳來秀秀疾跑而來的腳步聲,她氣喘籲籲地站定,剛要開口,卻見食舍外飛沙走石,一片草木蕭條的狼藉,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