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暫時躲一躲,這個方向也算走對了,你知道那邊人最多的那間小樓是做什麼的嗎?”
順着他視線望去,小樓沐浴在一線傍晚餘晖下,燈籠高懸,人聲鼎沸,站在岸邊仿佛都能聞到裡面飄出的烈酒香氣。
珑玲:“不知道,但這邊的人很怪,我每次到北寮來收屍,這裡都是夜裡喧嚣,白天安靜,還總有男人問我要不要摸他。”
“……”
梅池春一時不知道先從何問起。
珑玲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恍然道: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是外城的收屍人,平日城内巡查的「止戈衛」如果發現有無名屍首,就會叫我去斂屍下葬,每旬一枚銅精,也就是一百吊錢。”
雖然想問的不是這個,但梅池春還是微微颔首。
一擡眸,見她回頭盯着自己看,眼眸很亮,是她從前不會有的眼神。
“……怎麼?”
“你叫什麼名字啊?”
名字?
梅池春這才想起來這回事。
他還沒适應身份的轉換,自認自己還是梅池春,但對珑玲而言,他不過是個和故人長得有點像的陌生人。
原本攪成一團的心緒突然沉寂下來。
一個曾經在洛邑跟她也算并肩作戰過的人,她對他和善些,并不奇怪。
她對那個自稱是他妹妹的人多加保護,或許也壓根和他沒關系,不管她是因為什麼原因離開巫山,她總要尋一個落腳的地方,說不定她早看穿了那個小孩的謊話,隻是将計就計而已。
她會有這樣的心計嗎?
梅池春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再這樣為她的三言兩語,為她的一個眼神胡思亂想,隻會顯得自己蠢得可笑。
“實不相瞞,”他微微一笑,“去年我遇上邪祟襲擊,傷到了腦子,有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就連我說去月川城投奔親戚,到了才發現,并沒有這号人,記憶錯亂成這樣,名字自然也是想不起來的。”
珑玲:“原來如此啊。”
“你好像很開心?”
“有嗎?”
珑玲立刻收斂好笑意,看向眼前的匾額。
「紅袖館」
北寮這一片,就數這間三座小樓連起來的紅袖館生意最好。
他們并沒有從正門進去,借着夜色掩護,兩人順着屋脊而行,直到到了連接東西二樓的懸廊上頭,梅池春才對珑玲道:
“你束一下頭發,衣裳倒是不必換,這破布麻衣滿大街都是,本也分不出什麼男女,待會兒我們從懸廊進,隻要跟樓裡的人混在一起,待到天亮,甩掉這些人應該沒問題。”
這群人所圖甚大,下手也狠,若非必要,還是不要同他們對上。
珑玲:“哦哦。”
她作為敕命鬼獄司獄,平日抓人捉鬼,雖然清楚這些人的手段,但讓她自己躲藏起來,還是頭一遭。
比起緊張,珑玲更多的是覺得新鮮。
四下張望了一下,梅池春再低頭一看,少女已利落地拆了發帶,散下毫無裝飾的烏發。
她不是脂粉氣重的豔麗容貌,經年累月的殺伐讓她眉眼都浸着一股靜氣,越是素淨裝扮,越顯骨重神清,風姿秀緻卓然。
“這樣行嗎?”
束好頭發的珑玲擡頭讓他看。
月光皎然,透過青銅城上方的狹小天空吝啬灑下,剛好落在她瓷白面龐上。
為了讓他看清點,珑玲稍微湊近了些。
“……有點歪。”
他看了一眼便挪開視線,匆忙得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珑玲以為他擔心那些人不知何時會追來,她重新挽發,速度加快了些。
不過她不擅長弄頭發,活了一百年也隻會綁她原來那個發式,越忙越亂,梅池春在後面盯着她的脖頸,不由自主地發散思維——
這個角度暗算她剛剛好。
“你到底會不會?”
梅池春回過神來,看她都快把那根随手撇來的木棍戳到腦袋裡了,忍不住出聲。
拿劍捅人的時候那麼利索,怎麼這時候挽個頭發手這麼笨?
木棍遞到他面前,珑玲道:
“你行你來。”
“……”
梅池春看着她轉過去坦然背對自己,讓他給她梳頭,一時心生荒謬之感。
荒謬歸荒謬,他們再坐在這裡肯定是不安全的,梅池春隻能自認倒黴。
“你盯着點,真追過來就别管什麼頭發了,直接……”
珑玲剛感覺到他的手指穿進她的頭發,就聽他突然沒了聲音。
珑玲瞬間警戒:“他們來了嗎?”
“……”
好一會兒,她才聽到梅池春平靜的聲音。
“沒有,你坐下。”
不過三息的時間,珑玲就感覺頭發束好。
她透過瓦片看了眼,趁着長廊沒人,立刻翻身而下,理了理衣擺便神色鎮定地融入人群。
“接下來就在這裡面轉轉吧……”
珑玲回頭,發現那少年落後自己幾步,神色微妙地避開了她的視線。
“你耳朵怎麼這麼紅?”
梅池春面無表情:
“你别管。”
珑玲露出一個不解神色,但很快,兩人就被附近房間裡的聲音所吸引。
“——您再等幾天!就三天!我妹妹一定會拿着錢來贖我出去!我保證!”
“你這三天又三天,你的話媽媽可不敢信了,今晚就是你開.苞的日子,乖乖梳妝打扮,要是賣個好價錢,媽媽今晚一定給你大擺宴席慶祝,你不是天天喊餓嗎?這次一定讓你吃個飽飯!”
“不是——”
那聲音極度崩潰,越拔越高:
“孤堂堂衛國世子!夫人如夫人都有七八個!你要我開什麼東西啊!?”
衛國世子?
珑玲與梅池春對視一眼。
姬照蓉的哥哥,蔺青曜的兒時好友。
他怎麼會在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