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第一的司獄玲珑敗了!敗得驚天動地!連自己的命劍都拿不起來了!”
仲春微雨,雨點随風拍打在雨笠上,檐角雨鈴輕響。
正在巷尾清理屍首的少女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她擡了擡雨笠,烏漆漆的眼瞳倒映出二樓喧嚣處的景象。
不是玲珑,是珑——玲——
“誰?巫山十二殿的那個玲珑?”
“自然是她,九州諸子百家之内,難道還有第二個敕命鬼獄司獄?”
那人擡臂示意衆人圍攏過來,肅然道:
“就在三個月前,巫山望仙殿外——諸位也都知道,那日恰好是巫山五年一度的擇巫大會——有個叫師月卿的靈修橫空出世,不僅摘得大會頭名,還在衆目睽睽之下,笑吟吟向司獄玲珑發起挑戰!”
“在場衆人都以為她是敬仰天戮劍大名,沒想到這一出手,連破「黥咒」、「生戮」、「枭斬」三式不在話下,就連大名鼎鼎的天戮劍,也被這師月卿所俘。”
“這一敗,是徹徹底底的慘敗,司獄玲珑當場宣告閉關退隐,還将天戮劍和敕命鬼獄司獄之位,全都讓給了師月卿,親口道——百年之内,再不現世!”
滿座俱驚。
也有人拍桌質疑:
“絕無可能,那可是天戮劍!曾鎮收九州邪祟,蕩盡魑魅魍魉的天戮劍!昔日司獄玲珑對戰梅池春,就是用這把劍手刃魔頭,揚名九州,成了百家公認的劍道魁首,那個什麼師月卿……一個初出茅廬的無名之輩,豈能繳下天戮劍!”
“可人家就是做到了,你待如何?”
“我看八成是真的,諸位可别忘了,不提那些仰慕天戮劍之名而來的靈修,這巫山十二殿上坐着的,還有跟她一同進巫山的蔺氏少主呢!”
提到這位蔺氏少主,衆人恍然。
“說得有理,當初,巫山十二殿内部厮殺激烈,這蔺青曜身懷蔺氏一族的秘術,要不是司獄玲珑保駕護航,早就任人魚肉了!他能在巫山坐穩殿主之位,仰仗的是司獄玲珑的威名,師月卿若非真材實料,蔺青曜怎會眼睜睜看她奪走玲珑的司獄之位?”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一時間,這些替司獄玲珑不平的聲音偃旗息鼓。
“說來也是叫人唏噓——”
淅瀝細雨中,茶寮飄來似歎還憐的感慨:
“那場大會,起碼有半數人都是仰慕着這位劍道魁首的盛名而來,即便是擠不進巫山山門,也想在山下遙遙瞻仰瞻仰這九州第一強者所在的地方,卻沒想到,他們是來親眼目睹一場聲勢浩大的隕落。”
“當年天戮劍十六歲成名,與梅池春針鋒相對百年,最終,司獄玲珑手刃魔頭,登頂九州靈修之首,何等風光無限的歲月……如今,也都塵歸塵土歸土,都要化作他人成名的墊腳石了。”
珑玲拎起一桶水潑在地上。
唰——
笤帚掃過暗紅色的血泊,污血順着石闆縫淌入巷邊溝渠,空氣中,濃重的鐵鏽味漸漸淡去。
每次從旁人口中聽到自己的過去,珑玲都覺得像是在聽另一個人的故事。
她從沒覺得自己曾有過什麼風光無限的歲月,世人連她的本名都能誤傳,倘若這也算風光,那風光的标準未免也太低了些。
巷口傳來小孩子的腳步聲。
“你還真打算聽我大伯的安排,以後一直在城裡替人收屍?你不嫌髒啊?”
小女孩約莫八九歲,一身半舊的碧色裙裳,身上叮鈴咣當挂着五六個荷包,那雙杏眼輕輕一轉,似乎就有一堆鬼主意咕嘟咕嘟冒泡,蔫壞中又頗有幾分靈動機警。
珑玲拍了拍手上泥土,四下環顧了一圈,細眉輕擰:
“哪裡髒?我從十歲起就幹這個,打掃得很幹淨啊。”
自十歲殺第一個人開始,珑玲就對殺人善後這套流程無比熟悉。
二樓冷不丁響起一個揶揄聲:
“确實幹淨,說明這位姑娘天生就是吃掃地這口飯的。”
秀秀看了眼那路人,想到方才樓上的閑言碎語,她在心底冷哼一聲。
蠢貨。
你們要是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知道她就是那個讓你們扼腕歎息的天縱之才,不知道還敢不敢陰陽怪氣說這種——
“嗯嗯。”珑玲像是被鼓舞到,朝路人粲然一笑,“我也覺得我很适合這一行!”
“他不是在誇你!”
珑玲看着怒火中燒的秀秀眨了眨眼。
……
珑玲與這個大名叫梅韫秀的小女孩,相識于三個月前的壽春城。
周王室尚存時,壽春據說是個春和景明的好地方。
然而,自從九州陸土接連湧出「太歲」這種不祥之物後,天下隻有受到龍脈地氣庇護的地方,才能稱得上是好地方。
至于偌大的壽春城,天下九主脈加上十二小脈,壽春一條也沒能挨上。
像這樣的城池,有能力逃命的人,早已逃去了有諸子百家駐守的龍脈内;沒能力逃命的,隻能留在城内,每日戰戰兢兢祈求太歲莫來光顧。
一旦地裡湧出太歲,方圓十裡之内,所有活物都會異化成「心魔」、「物妖」、「屍鬼」三類邪祟。
而邪祟彙聚成潮,就成了連靈修都難以抗衡的滅頂之災,世人稱之為——「黑潮」。
三個月前的壽春城,正是遭了這樣的災。
那一日,身為墨家弟子的秀秀在混亂中掉隊,本想留在原地等同伴救援,卻不料等來的是奉巫山之命前來掃蕩壽春城的珑玲。
秀秀尚未看清對方面目,珑玲卻先看清了她頸上的梅花玉佩。
——梅池春是你什麼人?
——梅池春?他……他是我哥哥!姐姐,你認識我哥哥嗎?姐姐救我!
秀秀因這句話而得救。
……
收回四散的思緒,在小姑娘絮絮叨叨的抱怨聲中,珑玲伸手将她頸上那枚梅花玉佩放回衣領下。
“雖然你和你哥長得不像,但外面認得這玉佩的人不少,你哥仇家多,藏好了。”
秀秀表情微僵。
摸了摸領口下的玉佩,不知想到了什麼,秀秀的視線開始發飄,她随口嗯嗯幾聲:
“知道的知道的……對了珑玲姐姐,你傷養得怎麼樣了?缺不缺藥?要是有需要的你寫給我,下次我們「非攻隊」出城的時候,我想辦法幫你弄。”
“為什麼要弄藥?”
珑玲将笤帚木桶往闆車上搬。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沒有受傷,不用費心。”
“那你——”秀秀朝上方看了一眼,諱莫如深地湊到她耳邊,“那你怎麼靈氣全失的?這種事可不能逞強,我還等着你重回巅峰,帶我打上巫山十二殿見見世面呢!”
受傷的事,還要從兩個月說起。
那時,距離秀秀死裡逃生剛過去十日。
回到青銅城的秀秀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珑玲,心中還頗為遺憾。
沒想到在一個雨夜,少女一腳泥水一腳血水地叩開梅家大門,頂着被雨水淋濕的蒼白面龐問,能不能收留她一夜。
秀秀這才得知,大名鼎鼎的司獄玲珑竟然靈氣全失,而且還離開巫山,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