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盈将手放入他掌心,那掌心溫暖而幹燥,帶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怔住。
這裡是北漓的皇宮,一片巍峨宏大的建築群鋪展在眼前,宮牆高聳入雲,一眼望不到邊際。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肅穆而壓抑的氣息,連風吹過,都似乎帶着幾分謹小慎微的沉默。
宮牆太高了,高得讓她覺得自己如此渺小。
當初去大遼皇宮的時候也是如此,她不喜歡這個圍困的感覺。
壓抑,壓得喘不氣。
四周是整齊排列的禁軍,甲胄鮮明,神情肅穆,目光如炬地掃視着周圍,長長的宮道寬闊而空曠,石闆路被打磨得光滑,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從宮道那頭傳來。隻見一位身着灰藍色宮裝,須發皆已花白的老太監,身後跟着幾個小太監,正快步朝着他們走來。
那老太監走得有些急,喘息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當他的目光落在徐裴身上時,腳步猛地頓住,渾濁的眼睛瞬間睜大,裡面飛快地湧上一層水汽。
他幾乎是踉跄着上前幾步,直直地站到徐裴面前,上上下下地,仔仔細細地打量着他。
老太監的聲音顫抖着,帶着難以置信的驚喜和濃濃的哽咽:“真的是你?……都長這麼大了……”
淚水終于忍不住從他眼角滑落,順着布滿皺紋的臉頰蜿蜒而下。
他伸出手,似乎想觸碰徐裴,卻又在半空中頓住,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徐裴看着眼前的老太監,眼中也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久别重逢的感慨,也有對過往的追憶。
他微微颔首,語氣比平時多了一絲溫和:“王公公。”
王忠是皇帝身邊的太監。
徐裴小時候,沒少受他照拂。
王忠打心眼裡喜歡這個聰明伶俐,懂事體貼的小皇子,不僅因為他讨喜,更因為他常常會在皇帝面前,用孩童天真的話語,不動聲色地替王忠說些體諒的話。
那時的徐裴,是父皇眼中的寵兒,母妃也是盛寵一時,宮裡的人自然高看一眼。
王忠抹了把眼淚,聲音依舊帶着哭腔:“哎呦,我的小主子……不,現在該叫您徐大人了。多少年了,整整七年啊……老奴以為,這輩子都見不着您了……”
他想起那些過往,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後怕:“當年……當年娘娘的事……老奴心裡頭苦啊……您那麼小,就……”
“老奴知道您受了委屈。”王忠壓低了聲音,語氣裡滿是疼惜“老奴想幫您,偷偷給您送些吃的用的,可沒幾次,就被……被後宮的那位娘娘發現了,她威脅老奴,要是再敢幫您,就讓老奴人頭落地……老奴……老奴是真的沒辦法啊……”
他說着,又是一陣唏噓:“後來聽說您……您不見了,老奴心裡頭既害怕,又替您高興。離開這吃人的深宮,或許是件好事……再後來,聽說娘娘是被陷害的,老奴這心裡頭……更是難受,也不知道您還活着沒有,流落到了哪裡……”
“沒想到啊,沒想到……”王忠看着眼前氣度沉穩的徐裴,臉上露出欣慰又慶幸的笑容“您不僅活着,還活得好好的,好啊……”
徐裴靜靜地聽着,神色平靜,仿佛在聽别人的故事。
待王忠說完,他才再次微微點頭,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王公公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
王忠被他說得又是一笑,擦了擦眼淚,這才注意到徐裴身旁的左丘盈。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布衣,雖面色有些蒼白,但眉宇間透着一股清麗和堅韌,此刻正安靜地站在那裡,目光溫和地看着自己。
“這位娘子是……”王忠好奇地問道。
徐裴沒有絲毫避諱,側過身,看向左丘盈:“我的心上人。”
左丘盈聽到這話,臉頰微微一熱,擡眼看了看徐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哎呀,搞這些!
王忠一愣,随即了然地笑了,看向左丘盈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和藹:“原來是徐大人的心上人,好,好!”他立刻對身後一個小太監吩咐道:“小順子,你帶這位娘子去偏殿休息,好生伺候着,别怠慢了。”
“是,王公公。”小順子恭敬地應下,對着左丘盈做了個“請”的手勢。
左丘盈知道徐裴現在要去見他的父皇了,心底不免有些擔憂。
徐裴看懂了她的擔憂,對她安撫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放心:“去吧,我很快就來。”
左丘盈這才點點頭,跟着小順子離開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宮道拐角,徐裴收回目光,臉上的溫和漸漸斂去,恢複了一貫的沉穩。
王忠見狀,也收起了笑容,低聲道:“陛下已經在禦書房等候多時了,咱們走吧。”
兩人并肩走在空曠的宮道上,腳步聲在寂靜的皇宮裡顯得格外清晰。
王忠走了幾步,忍不住又開口,聲音裡帶着一絲懇求:“這些年……陛下他……”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當年娘娘的事,後來陛下暗中查過,知道是被冤枉的,是有人故意陷害……陛下他……一直很自責,覺得對不起娘娘,也對不起您……”
“這幾年來,陛下常常一個人待在您以前住的宮殿裡,一待就是一整天。夜裡也睡不好,吃不下飯,夢裡頭,老是叫着娘娘和您的名字……”王忠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心裡頭苦啊……等會兒見了陛下,您……您就……”
他想說“您就别再怪他了”,但話到嘴邊,又覺得太過蒼白。
那些年的傷害,豈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抹平的。
徐裴靜靜地聽着,目光平視着前方巍峨的宮殿,臉上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淡淡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簡單的三個字,聽不出是何情緒。
王忠歎了口氣,偷偷看了徐裴一眼,眼神深邃,讓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心裡清楚,換作是誰,經曆了那樣的事,都不可能輕易釋懷。
宮牆依舊高聳,将天空分割成狹小的一塊。風穿過廊柱,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誰在無聲地歎息。
徐裴的腳步不疾不徐,走在這條路上,背影挺拔,卻又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