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茉盈“啪”地合上藥箱,瞥一眼小肴蘭,“你若執意維持這副病态身段,不必再來複診。”
輕渺一句,比潺潺流水還要寡淡。
她收下診費,走進縱橫交錯的深巷,輕風似的鑽進一輛馬車,換回女子裝束。
馬車中的璇兒提醒道:“時辰有些晚了,小姐回了國公府,可要想好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葉茉盈呷一口清茶潤嗓,“沒事。”
老夫人雖嚴苛,但從未阻撓過她出入府邸,說明不是會約束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古闆老人。
但她若公開抨擊馮、晏兩大藥師,很可能給绮國公府惹來口角,不知老夫人是否會容忍,眼下,還是以墨柳的身份行事更為穩妥。
璇兒又提醒道:“這個時辰,姑爺差不多回府了。”
葉茉盈點點額,有些心亂,昨夜的摩擦猶在眼前,她不知該以怎樣的心态與謝紹辰相處下去了,這也是她今日忙碌到傍晚的緣由。
她要的,他吝啬給予。
他能給予的,非她所求。
矛盾充斥在他們之間,形成巨大的溝壑。
車窗外忽起夜風,卷着沙土襲來。
璇兒掖住疏簾的邊角,猜測道:“看樣子夜裡有雨。”
未雨先行風,雨勢不會太大,葉茉盈沒當回事,仍沉浸在難以理順的愁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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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國公府。
得知堂弟有望調入鹽運司,謝紹辰在回到明玕苑的書房後,執筆寫下一封信函,派人送往洛陽。
謝紹辰和謝翊雲年紀相仿,自小感情甚笃,親如手足。
謝翊雲志在朝堂,有位極人臣的志向,作為堂兄,是要恭喜即将升遷的堂弟。
算算日子,自謝翊雲進士及第,兩兄弟隻匆匆見過一面。
謝紹辰性子寡淡,與人三分疏離,也就與這個堂弟親近了。
想起少時站在屋頂叉腰抒發抱負的弟弟,謝紹辰提了提唇角,有些期待少年的成長。
在兄長眼中,弟弟總是長不大的少年。
黃昏戌時,狂風撼樹,陰雲滾滾,有悶雷隐隐作響。
這一年的雷雨比往年來得早了些。
換回常服的謝紹辰合上書房和蘭堂的門窗,将斜雨飛沙隔絕在外,他又走進東卧房,來到窗前,若有所思地盯着庭院的月亮門。
“犇石。”
守在廊道中的大塊頭一颠一颠地小跑至窗前,“世子有何吩咐?”
“去府外迎迎她。”
她?
犇石撓撓頭,待反應過來,趕忙拿起油紙傘和蓑衣,頂着細密的小雨去往府外。
謝紹辰合上窗棂,随意坐在拔步床上,自成婚後,他沒有留宿在這邊,一直住在書房。
她是委屈了吧。
她的委屈,他都知曉,亦如當初一眼識破她的逼婚伎倆。
當年恩師葉慕朗的一副懷子偏方,令母親懷上他,這份恩情重如山,而恩師膝下隻有這麼一個女兒,他識破了她的伎倆,卻沒有道破。
她執意嫁他,他應了。婚前的波瀾,已如止水。枯井無波,想來不會掀起什麼漣漪。
清澄的眸子微阖,他靠在床圍上,漫不經心地打量卧房的擺設,與婚前大不相同,多了不少女兒家的物件。
他繼續打量着,無意中掃過喜床上的枕頭,枕頭之下一角書本露在外面。
是那本房中秘術嗎?
他耷着纖薄的鳳眼,抽出小本子,在發覺不是房中秘術後,下意識放回,卻有一張畫紙從中脫落。
映入他漆黑的瞳。
夕陽西下,一名少年背着少女,小跑在山腰。少年隻露出側顔,眼尾彎彎,嘴角上揚,一看便知是個愛笑的性子。
觀墨迹,應是新作。
想起葉茉盈所說的廬山相救一事,謝紹辰拿起畫紙仔細辨認。畫中的少年,絕非是他本人。
屋外再起悶雷時,他沉默着翻開小本子,翻開了妻子過往的心事。
裡面還夾有一張泛舊的畫像,少年的側顔卻更為清晰,似近在咫尺。
從小與堂弟一同長大的謝紹辰不會認錯,畫中的少年是自己的堂弟謝翊雲。
深邃的瞳驟然緊縮。
有什麼在古潭似的眸底蕩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