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眼角的笑紋裡都盛滿了溫柔:“将近三十年前。貴妃本是杭州人氏,原來就住在畫橋邊第一戶人家。”
三十年前的那個夏天,林靜姝還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繡娘,因天氣炎熱,和同伴相約一起到河邊采蓮。
遠方戰火四起,但對于這群少女來說卻太過遙遠。歡樂的笑聲和歌聲在河流上空飄蕩,少女們争先搶奪河中的蓮花,船身撞在一起,驚呼聲不絕于耳。
林靜姝探身去采一朵蓮花,卻被同伴劈手奪走了,一氣之下,把自己船中的花抛擲在對方身上。
同伴伸手接了,笑着向她道謝。林靜姝更加生氣,像是賭氣一般,又拾起一朵抛向她,卻被對方閃身躲過了。那花不偏不倚,落在了另一艘渡河的船上。
在同伴的調笑聲中,林靜姝羞赧地望着那個渡河的少年,伸出手去:“麻煩還我。”
船家兀自打趣:“好憨的姑娘。”
那少年随口吟道:“無端隔水抛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1】。”便把花遞給了她。
林靜姝沒有經過詩書熏陶,但也知道詩中是什麼意思,啐道:“輕薄兒。”便劃着船走了。
誰都沒有想到,這件平平無奇的小事還有後續。
到了晚上,林靜姝家的柴扉響起了敲門聲。她以為是父親耕作回來,把門打開,不提防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撞進來捂住她的嘴:“别出聲,我躲一會兒就走。”
林靜姝吓得不敢做聲,把他藏在了柴草堆裡。
少時士兵進來四處搜查,在柴草上狠狠戳刺。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為命不久矣,沒想到官兵卻搖頭離開了。
她四處查看,才在茅廁裡找到了業已昏迷的男子。她正猶豫要不要把他交出去,耳邊忽然響起母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教導,還是準備留他養好傷再走。
在交談間隙,她發現這個人就是白日裡見過的輕薄少年,名叫齊烜,是叛軍首領的兒子。
她不懂他說的什麼“皇帝不仁”,不理睬他握住她手時的悸動,隻想安分過自己的日子,可是他的來臨不容許她這樣妄想。
當她伏在父母的屍身上痛哭時,滿心後悔救了這麼一個災星。但面對齊烜的求婚,無人可依的她隻能點頭答應。
臨行前,他在老婆婆的鋪位前,為她簪了一支五花頭鳳鳥紋對钗,許諾餘生不會再讓她流淚。
令儀看着手上雖精緻卻平常的首飾,感歎不已:三十年過去,紅顔成枯骨,當年的見證人也已垂垂老矣。
老婆婆繼續講述道:“貴妃深感皇上的情意,跟随皇上在軍中效力,照顧受傷将士,還為百姓補衣做飯。不僅皇上愛她至深,見過貴妃的百姓也交口稱贊她的賢德呢。”
令儀又問:“皇後與貴妃是何時結怨的,婆婆可知道?”
老婆婆正欲開口,顧忌四周人多眼雜,便道:“你晚上來找婆婆,婆婆告訴你。”
令儀立時答允,晚上按時赴約。老婆婆的兒媳婦正在窗下刺繡,聽她說明來意,引她到裡間見了婆婆。
當齊烜與太祖兩軍會合時,林靜姝才知道丈夫早有妻小。
蘇湄自思因照顧公婆,沒有跟随丈夫出征,才讓旁人鑽了空子。她雖痛恨不已,面上卻不露分毫,待林靜姝十分和善,甚至親生兒子齊讓都更親近林氏一些。
老婆婆呷了一口茶,緩緩道:“直到後來發生了一樁公案,兩人的沖突才擺到明面上。”
當時戰局不利,齊家隻得棄城逃走。蘇湄主動請求與婆母同車照顧她,把長子齊讓托付給了林靜姝。
林靜姝這時也有了身孕,身體虛弱,又得照顧活潑好動的齊讓,一路上苦不堪言。
一群人正在林中休息時,林靜姝恰巧遇見一個失去雙親的女孩正在哀哀痛哭,不禁觸動情腸,下車把她帶在身邊。等她回到車上,齊讓已經不見了。
令儀隻覺一顆心如堕冰窟,顫聲問:“齊讓被人抓到了嗎,他後來怎樣了?”
老婆婆無奈搖頭,長歎一聲:“誰也不知那孩子究竟是死是活,皇後聞訊氣急攻心昏了過去,醒後直罵貴妃是在替自己腹中的孩子掃清障礙。”
“皇上難道沒有幫她說話嗎?”
老婆婆十分怅然:“皇上開始還替貴妃争辯,無奈三人成虎,他不得不信。一家人從此冷落了她,她整日以淚洗面,未足月就滑胎了。”
她頓了一頓,又道:“後來她生下二殿下,皇上愛如珍寶,其他人雖不敢欺負稚子,對貴妃卻沒那麼客氣了。直到二殿下也不幸夭折,她們的明争暗鬥一發不可收拾。”
令儀聽她講完,不由得暗暗奇怪:“婆婆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秘事?”
老婆婆示意她噤聲:“宮裡秘事太多,我不過是一個沒有名字的見證人罷了,你叫我六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