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獰笑着點點頭,任令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容未止,便被她扭斷了脖子。
令儀隻恨倉促之間尋不到利器割了他舌頭,連踹了他好幾腳,方解心頭之氣。
她飛奔出客棧好遠,才有餘暇停下來喘息。舉目皆是陌生景緻,她不知該往何處去才能回京,隻得等待天亮尋人問路。
身上沒有銀兩,她縮在牆根下将就了良久,天才蒙蒙亮。想着半生以來從未有過如今這般窘迫,滿腔委屈湧上來哽住喉頭,腦海中交錯閃過許多身影,她隻恨世上沒有後悔藥賣。
想了一會兒,她又接受了當下的現實。畢竟沒有之前走的彎路,她恐怕至今還猜不到誰是造成這一切不幸的罪魁禍首。
街上慢慢有了人聲,她一路走,一路問,眼前景緻慢慢熟悉起來。回憶片刻,她才記起這是曲水流觞那日的聚會地點。她心念一動,循着記憶中的路線來到了齊詢的小樓裡,坐在榻上撫着酸痛的腿腳,環顧四周,一股淚意湧上眼角。
擦去桌上的浮灰,她撫着衣櫃裡的衣衫,摸着桌上的妝奁,回憶與齊詢之間的過去,思如泉湧。
兩世暴民作亂的慘狀如出一轍,如果說前世那場亂子也出自齊谌之手,那麼前世她與齊詢都是在齊谌操縱下互相傷害的木偶。程家被誣陷謀反,以及齊詢多年來對她的冷落,都是拜齊谌所賜。
但賜死她又誣陷她私通的人如果不是齊詢,又會是誰呢?是齊谌嗎?
既然恨意的根源不在于齊詢,她又有什麼理由去恨他呢?種種甜蜜過往在腦海中閃過,她驚覺自己心裡還是有他的。
唯一的芥蒂隻在于,齊詢愛的是她的容顔,還是一直以來與他朝夕相伴的那個同樣孤寂的靈魂。
想起前世陪伴她的隻有二十年的孤衾冷枕,她還有勇氣和同一個人再次度過那樣漫長的歲月嗎?也許離開他,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會有一樣的結局,開始的新鮮感褪去後,隻剩下相對無言的孤獨。但是和他在一起,真的是更好的選擇嗎?
心亂如麻之中,肚子餓得“咕咕”叫起來,她就在山間尋些野果子吃,或在河裡叉兩條魚,撿些柴火烤來吃。屋裡炊具調料一概沒有,她品味着一點鹽都沒放的烤魚,竟能嘗出一絲甜味。渴了,她就飲清泉水,一天下來,竟然沒鬧肚子。
吃飽喝足,她把竹門一關,把榻上打掃幹淨,擁着從櫃子裡取出來的被子睡着了。連日擔驚受怕,她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此時困意湧上,閉上眼睛便沉入黑甜夢鄉中。等再次睜眼,已是第二天上午了。
她本準備再歇一天腳,就回京找淵柔。但遠離了京中的互相算計和傾軋,山間歲月太過舒适,她竟一連又住了好幾天。閑時令儀就翻翻架子上的書,驚呼屋子裡連廚具都沒有,竟有這種怡情悅性的文章,不知齊詢是太懂生活,還是太不懂生活。
一日午後,令儀在屋中閑坐,忽聽遠處有人聲傳來,便好奇地趴在窗邊向外看去,竟是一群衛兵正在林間搜尋什麼人。她警惕之心頓起,躲在窗下留心聽他們說話。
“這荒郊野嶺的,她真會躲在這裡嗎?”
“嚴家的人說早上起來就沒見她,見過她的百姓都說她像是往這條道上走了,咱們且仔細找找吧。萬一找到了她,人人有賞。”
衆人發一聲喊,越發興頭地在林子裡四處扒拉。
一人問:“萬一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呢?”
“那就更好了,殿下正好省卻一樁心事,真可謂一石二鳥。”
那人十分不解,繼續問:“什麼意思?”
“就算她死了,三殿下也已向皇上請纓去柳州了,難道還能反悔?”
“這裡怎麼有個小屋子?咱們且進去歇歇腳,問問有沒有人在這附近見過她。”令儀聞言心中一凜,方知這群人是齊谌派來的,慌忙躲到了床下。
一群人進了屋内,見有女子生活過的痕迹,看樣子還未走遠,都興緻勃勃:“怎麼還有女人敢住在這裡?大晚上的不怕被狼叼走了!”
幾人哈哈大笑,一人遲疑着道:“會不會是咱們幾個要找的那個女人?”
另一人道:“也有可能,咱們再找找有沒有其他線索。”
聽着他們在屋裡四處翻動的聲音,令儀吓得頭皮發麻,捂住了嘴,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頭上忽地傳來一聲響,像是有人在床上坐了下來,令儀登時三魂去了七魄。
看來他們是準備在這裡等待屋主人現身了。
她心跳得飛快,生怕床上那人彎腰來看床底,渾身虛脫地癱在地上,看情形恐怕難逃此劫。
一人聽到遠處有人呼喚,遙遙向同伴發一聲喊以作回應,大喜道:“河邊有痕迹,咱們去看看。”
“不留個人在這等着嗎?”一人謹慎地問。
“她跑不了。别讓那群人搶了功勞。”
一群人志得意滿地沖了出去,令儀聽他們去得遠了,忙手腳并用地爬了出來,向京城的方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