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拒絕指婚?”
齊詢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然後就拉着令儀在偌大的皇宮裡飛奔起來,以此壓抑内心的迷茫和酸楚。
令儀任由他捏痛了自己的手腕,卻一聲不吭,隻是默默地跟着他奔跑。
“都退下!”
他們回到寝宮,玉衡剛要上前侍奉,齊詢的怒聲呵斥就吓得她停住了腳步。
她察覺到空氣中不同尋常的火藥味,立即恭順地帶領其餘宮女内監退避。
齊詢猛地回身捏住了她的肩膀:“你為什麼不想嫁給我?”
令儀凝望着他的眼睛,語氣淡然:“我是很喜歡你,可是這和要嫁給你是兩回事。”
她的話音中仍如古水無波:“而且我也立了功,為什麼給我的賞賜卻是嫁人?”
“嫁給我對你來說,也不算賞賜嗎?”他語氣中的委屈像是找母親要糖吃卻遭到拒絕的孩子。
令儀壓下心裡的不快:“嫁給誰對于我來說都不算賞賜,而且我們的關系沒到那個地步。”
齊詢一怔,顫聲立誓:“我發誓以後決不會辜負你,請你相信我!”
令儀直視着他滿布驚惶之色的雙眸,堅定地回答:“口說無憑,我想要更實在的東西。”
令儀眼前閃過前世枯坐屋中,數着更漏聲從天亮等到落日,又從黑夜等到破曉的孤寂回憶。她仿佛仍能聽見牆外他的歡笑聲,那樣刺耳。
她頓了頓,又道:“如果婚後我們才發現彼此不是對方的良配,會有無數個溫柔的港灣等你停靠。但是如果你忘了我,我隻能永遠困在那個小院子裡無望地等你回來。”
齊詢急切地抓住她的手,按在他寬闊的胸膛,萬千思緒彙成一句:“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見她不信,他隻得轉移了話題:“那時候你為什麼把我拽下水?”
“我當時很慌,隻想抓住什麼,不小心連累了你。”令儀不得不承認,就算他們相伴二十年,還是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你竟然會遊水?”
“是啊,我小時候洗澡,因為有人按着我的頭不讓我起來,我就在水下練過閉氣。”察覺到事情之離奇,他竟然微微笑了起來。
精神一放松,他才察覺胸口的傷又隐隐作痛起來,咧了咧嘴。
“是她指使人做的嗎?”
齊詢長歎一聲,神色黯然地點點頭。
“你告訴皇上了嗎?”
“沒有人證,而且皇後素有賢名,沒人相信我。”齊詢低下頭,聲音微顫,卻透着一股倔強。
“我相信你。”令儀扯住他的袖子,柔聲安慰。
她環顧四周,見玉衡不在,才悄聲問道:“玉衡是皇後的人?”
齊詢神情微松,揚聲喚玉衡上前。令儀渾身汗毛倒豎,不敢做聲。
“玉衡,阮姑娘說你是皇後的人,對嗎?”望着齊詢眼中的笑意,令儀愣住了。
玉衡打量了一眼兩人,含笑道:“姑娘是在擔心三殿下受騙呢。”
齊詢這才笑着解釋:“玉衡其實是柳姨娘的姑表姊妹,因詩案同受牽連,被貶為官奴。是舒顔姑姑把她救出來,博得皇後信任放在我宮裡。她實際上是我們用來牽制皇後的人。”
令儀猶疑道:“那你方才在皇上面前提起她,皇上難道不會把她送走嗎?”
齊詢的笑容裡帶上了幾分嘲諷的意味:“不會,我在他們面前提起玉衡,一是提醒他皇後對我居心不良,二是提醒皇後,我已察覺她的企圖,讓她廢了這步棋子。”
令儀想起舒顔的結局,更覺心驚:“皇後知道玉衡暴露,難道不會伺機除掉她,換上其他棋子嗎?”
齊詢為她的心思缜密而驚歎,柔聲道:“看在父皇的面子上,皇後短時間内不會動她。再者,玉衡表面上是她的人,她若想滅玉衡的口,咱們反而可以用這一點來反擊。”
令儀想了想,又問:“皇後為什麼恰巧會挑中玉衡姑姑呢?”
齊詢看了一眼玉衡,玉衡方緩緩答道:“皇後知道我是柳家的人,而且‘痛恨’貴妃。”
令儀恍然大悟,說來她和玉衡也是親戚,隻是一直沒有相認。
她站起身向玉衡施了一禮,玉衡忙扶住她,笑道:“真沒想到,珠弦的女兒都這麼大了。”
回憶少女時閨閣中一起賞花的樂趣,此時重見故人之女,玉衡不禁生出恍如隔世之感,拭淚退了出去。
齊詢看着令儀的眼睛,笑問:“你是從哪一刻開始對我心動的?是在我邀請你參加詩會之前嗎?”
令儀敷衍着答應,亦笑問:“你對我的感情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齊詢坦然答道:“你入宮照顧我之後。”
令儀試探道:“難道之前你對我就沒有過哪怕一絲情愫?”
齊詢神色一黯:“說來慚愧,我從不會主動,因為動心對我來說是再奢侈不過的東西。”
他把令儀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上,陶醉在她給的溫柔中:“我知道父皇是怎麼懷念母親的,但母親已經不在了。尚在人世的人是怎麼相互依偎的,我不知道。”
齊詢輕吻着她溫軟的手心,貪婪地嗅着她手上散發的脂粉香氣,眉宇間的痛苦轉瞬被慰藉代替。
“是你讓我知道了,愛原來是這樣的。所以我甚至有些感激柳家,把你送到我身邊。”
話剛出口,他自悔失言,急着解釋:“我不是幸災樂禍,我答應你,會幫柳家翻案的。”
令儀壓抑下心中的悸動,抿去他眼角點點淚珠,拍着他的肩膀:“别說這些了,你也累了,快去睡吧。”
齊詢攬住她的腰:“我馬上去,但是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會等你醒來的。”
齊詢的臉越靠越近,語聲輕柔:“你已經是我的铠甲了,以後,也請你做我的軟肋。”
他眼中翻卷着黑雲般濃重的陰郁,令儀望着那如墨般深沉的瞳孔上她慢慢靠近的倒影,明明想要拒絕,但渾身就像定住了一樣不能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