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萬千花瓣無風自落,征鴻過盡,書信一來一往間,已是暮春時節。
前朝為訓練水軍,曾在都城外西側開鑿人工湖演習水戰。本朝太祖為彰顯國威,常泛舟此湖上設宴禮遇群臣。當時皇上還未登基,就攜自己的一對妻妾來此遊玩。
他登基之後,花費6年召上萬奴隸擴建此湖,賜名金明湖并廣建殿宇,供皇室玩樂之用。
連年的辛勞之後,金明湖的開鑿和擴建已于近日完工。
皇上聽從群臣上奏,任命參與工程的齊谌征用熟習水上活動的民間藝人,于四月初七在池中畫船上表演水戲,與民同樂。
獲取齊詢的信任後,令儀又開始若即若離起來。看他心急火燎的樣子,她心中着實快意。
自靖國公府告别淵柔之後,她就沒了音信,程遠揚倒常假借妹妹的名義邀令儀過府小叙。
孟懿容發現令儀的習慣與過去的女兒很像,也覺得稀罕;加上她又很依賴自己,兩人便越發親厚起來。
“丫頭,這次水嬉活動,你去嗎?”程夫人一邊用蓋碗撇去茶湯上的浮沫,一邊悠閑地問,“你要是想去,那天我們派馬車接你和柔兒一起。”
令儀掃了一眼坐在一旁低眉不語的淵柔,歡喜應承:“好!我以為皇上不讓百姓圍觀,原來當今聖上竟是這樣體恤民意的好皇帝。”
淵柔微不可聞地冷笑了一聲:“嘴還真甜。”
程夫人在女兒腿上捏了一把,笑道:“聽說四殿下每日都要向皇上報告遴選民間藝人的進程,選的都是有穩定戶籍的正經藝人,往上查三代沒有作奸犯科記錄的,保證萬無一失。”
她頓了頓,又道:“能到場的百姓,侍衛也都會嚴格搜身,不讓他們靠得太近,應該不會出問題。”
令儀點點頭:“那就好,隻是萬一到時候一個不注意,會不會混進了别有用心的人呢?”
程夫人拍了拍令儀的手,帶來陣陣瓊脂香氣:“好孩子,你想得真周到。到時候四殿下會抽調京中衛戍軍巡邏守衛,人群中也混着不少暗衛,沒事的。”
令儀貪戀地嗅着她身上熟悉的芳香,微微一笑。
笑意慢慢褪去後,前世的記憶蓦地湧上心頭。在那樣的選拔制度和巡邏監視下,仍有前朝餘孽混進藝人和圍觀人群中,伺機刺殺皇上。
齊詢生生為皇上擋下一劍,并連着斬殺數人,護着父親回到宮中。齊谌下令射死所有作亂者,最後連個活口都沒留下。
那一戰死傷慘重,事後皇帝察覺出此事疑點重重,但終因沒有人證此案才草草了結,隻罷免了參與選拔民間藝人的官員,齊谌因救駕及時功過相抵。
現在令儀暗自思忖起來,刺殺案多半是齊谌設計用來誣陷齊詢的,但他為何不留下幾人指證齊詢,她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她有時去信旁敲側擊,詢問齊谌是否打算在這次水嬉活動上做手腳,都被他三言兩語擋了回來。
什麼“父皇看重,不敢造次”,什麼“兄弟和睦,無需再提”,演的好一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戲碼。
但無論齊谌究竟有何打算,對令儀來說,當天那混亂的場面無疑是下手的好機會。
她要麼把齊詢推到敵人的刀口上,要麼捏造齊詢是主使的證據,都能讓他陷于萬劫不複的境地。
淵柔見令儀心事重重,乜斜着眼睛看她,含笑對母親說:“快别說了,要是别有用心的人聽到了,可就遭了。”
“這裡又沒别人,怎麼不能說?”程夫人甚是不解,“你這孩子,最近越發奇怪了。”
令儀與程家來往越加密切之後,在第三人在場的情況下,淵柔每每都會出言譏刺她。
她隻道淵柔心裡嫉妒,一直按捺住煩躁隐忍不發,這時終于忍不住了。
“我見過好些女子,都是一夜之間從武藝精湛到一竅不通,從不通文墨到飽讀詩書的。所以,程小姐性情大變完全情有可原。”
程夫人瞧瞧眸中閃動着銳利光芒的令儀,又看看一臉幽怨之色的女兒,一臉茫然地問:“真有此事?”
“是啊,無非是換了個人而已。身體隻是寄放靈魂的軀殼,但人們看重的往往就是表面的東西呢。”
在令儀寸步不讓的逼視下,淵柔忽然掩住了胸口告辭:“女兒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了。”
程夫人連忙關心地查看女兒有何異狀,淵柔擺擺手,顫巍巍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令儀想要伸手相扶,也被她一掌揮開:“不必了,你陪我娘說說話吧。”
她把“我”字讀得格外重,令儀不氣反笑,向程夫人告别後,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你假惺惺地跟着幹什麼!”淵柔嘴上毫不留情,卻令貼身丫鬟珞桐遠遠地跟在後面,不許靠近二人。
令儀面露懷疑之色:“上次咱們不是說得好好的,你為什麼忽然發脾氣?母親和哥哥不過待我好些,我又威脅不了你的地位。”
淵柔的眉頭有所松動,唇角浮上一絲嘲弄的笑意:“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怎會怕你威脅到我?我隻是不明白,既然我們已經說好了,你又為什麼說我的壞話?”
令儀十分茫然:“我什麼時候說你壞話了?誰告訴你的。”
淵柔絞着帕子,低下頭嗫嚅道:“我答應她,不告訴别人的。”
令儀皺了皺鼻子:“我是當事人,不算别人。”
淵柔擡起頭,坦然地注視她的雙眼:“小妹說,你說我表面上對你客氣,其實是想勾引齊詢。”
令儀氣極反笑:“這麼離譜的謊言,你怎麼會信的?”
她記憶中的浣柔,雖然色厲内荏,但還不是愛說謊的人。畢竟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她不相信浣柔會編出這樣的謊言,隻疑心是輕信了旁人。
“我沒說過,你願意相信我嗎?”
淵柔擡頭瞥了她一眼,歎了口氣,兩人攜手向房間走去。
沉默良久,她側過頭問:“你心事重重,是在想表演的事嗎?”
令儀頓住腳步,知道她是怕自己連累了程家,心裡的期待消散無蹤:“是,我想做一件不好的事。”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的。”見淵柔面帶祈求之色,令儀心軟了。
“我知道。”
淵柔在卧房門口停住了腳步:“我要休息了,你慢走。”
令儀正欲轉身離去,忽然嗅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氣息,自窗口翻了進去。
身後響起少女的驚呼,旋身起落間,她已和屋内那人鬥在一起。那人身穿勁裝,動作極為利落,堪堪和她打個平手。
呼喝聲引來了府内仆役,那人見三兩招之間得不到好處,自腰間摸了一把。令儀擔心是暗器,回身躲避間,那男子已翻出窗子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