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慧舟也早早地來與令儀彙合,兩人心照不宣地對參加雅會的體會避而不談。
一路無言,二人回到家,慧舟正給令儀更衣,忽聽仆人來通報,說淵柔派人來找她。
令儀不情不願地換上衣服來到廳上,來人正是淵柔的侍女知棋。
她挨了打,正沒好氣:“你來幹什麼?你主子羞辱我還不夠,你也要來添把柴火?”
知棋秀眉一皺,想着淵柔曾吩咐過不要和她置氣,便強壓怒氣道:“小姐派我給您送藥,說今天的事她很抱歉,希望您不要生小将軍和公主的氣。”
說着,便把一瓶藥遞給了她,正是程家常用的外敷消腫藥。
令儀按着高高腫起的臉頰,強忍淚意:“她好大的面子,還給公主說上情了!打一巴掌再給個甜豆吃,你們以為我會領情嗎?”
知棋強笑一聲,又從身側的托盤上捧起一個錦盒:“小姐很喜歡您送她的镯子,回贈您她最喜歡的首飾,還說您一定也喜歡。”
“裝模作樣。”令儀冷笑一聲,打開盒子一看,是淵柔才戴過的雙鸾點翠步搖。
知棋長舒一口氣,借此吐盡胸中的怒氣:“小姐還說,以後你和柳姨娘有什麼難處,都可以跟她說,她會盡力幫你。”
令儀冷笑道:“好奴才,你回去跟你主子說,她的施舍我收到了,以後就不勞她費心了。”
知棋胸膛起伏不定,若不是擔心淵柔生氣,早就發作了。她強笑告辭,慧舟等人把她送出門口,令儀便自顧自回屋了。
慧舟洗了手,給令儀上藥,被她一把甩開:“我不稀罕。”
慧舟搬着她的手,把藥塗在她的傷處:“别動,人家既然好心,咱們為什麼不受?”
令儀臉上火辣辣的疼好了些,心裡越發委屈:“這是好心?”
兩人正在說話,阮緻修命人叫她去,劈頭蓋臉又是一頓罵:“今天你為什麼惹程小姐和公主不高興?連小将軍也打了你一巴掌,看來惹的禍還不小!”
令儀不敢置信地道:“難道什麼都是我的錯?我什麼都沒說,就受了委屈,你還隻會跟我發脾氣,這是做父親的道理嗎?”
阮緻修怒氣更盛:“你還教訓起我來了!今天你表現也不好,讓你多練練琴,你不練,丢了這麼大一個人,以後誰捧你做才女?阮家的臉都叫你丢盡了!”
令儀想起從前靖國公夫妻從來沒有這樣苛待過她,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慢慢流下:“你早該看清了,我不是你女兒,不是你捧在手心的大才女!”
阮緻修氣得吹胡子瞪眼:“廢物!越發把好話說出來了,你不想當為父的女兒,為父便當從來沒生過你!”
說着,就叫人拿闆子把她打死。吳秋影聞聲而來,站在一旁看笑話。
柳珠弦膝行到阮緻修面前,哭道:“老爺,好歹饒她這回吧。我馬上督促她練琴,下次把臉掙回來就得了。”
阮緻修還未消氣,吳秋影已接過話頭:“下次把臉掙回來,這次丢了人又該怎麼辦?你該問問她,到底怎麼惹程小姐了?剛才靖國公府的人來了,她還給人一頓搶白。”
柳珠弦不住磕頭,按着令儀的頭讓她服軟,令儀隻是不從。
吳秋影冷笑道:“上次打了她一頓,她還不知道輕重。這次就該罰你了,誰叫你不好好管教她?”
說着,便命人把柳珠弦拉下去打闆子。初時,令儀還把對淵柔之恨轉移到柳氏身上;後來見她臀上洇出血痕,想起她的溫柔,身上也幻痛起來,心下隻覺不忍。
“别打她了!”令儀隻得拉着阮緻修的袍擺哀求,“女兒知錯了,以後再不敢了。”
吳秋影吩咐下人停手,得意地對阮緻修道:“看來還是打姨娘有用,以後就這麼着。”
令儀咬牙送柳珠弦回房,低聲下氣地借來金瘡藥,替柳珠弦敷上。
柳珠弦大喘着氣,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阿令,别哭,姨娘不疼。”
令儀淚如泉湧:“你以後不用維護我,我不是你的女兒,程家那位才是。”
柳珠弦掙起身,拉住她手:“胡說八道,我隻有你這一個女兒,别拉扯别人。”
令儀索性道:“前世她被暴民傷害,我坐視不理,所以這輩子我們換過來了,要讓我體會她前世所受的痛苦。這都是報應!”
柳珠弦忙按住她的嘴,又疼得趴了下去:“别說傻話,難道我們柳家也是遭到報應,才到今日這個地步的嗎?别怕,落入逆境,是上天給你的磨練,不是報應!”
令儀反複琢磨她的話,反問:“那你磨練了十幾年,收獲了什麼?”
柳珠弦堅定地回答:“有了你,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兒,是你讓我覺得人間還有可留戀的東西。”
令儀十分感動:“可是我變了,我不再是你的乖女兒。我現在很頑劣,不顧你的感受,心裡還有自己的秘密。”
柳珠弦道:“沒事,姨娘不在乎。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要是你為姨娘受到了約束,耽誤了正事就不好了。”
她頓了一頓,又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看程小姐未必真心恨你,你不如試探一下她。”
令儀奇道:“你不會覺得我說的什麼前世今生很奇怪嗎?”
柳珠弦笑了笑,引來傷口一陣刺痛:“你小時候還說自己是天上神仙投胎呢,有什麼可奇怪的?人死,或轉世,或回到天界,這是一定的,何足為怪?”
令儀真想叫她一聲“母親”,話在舌尖滾了一圈,終于還是咽了下去。
此後幾天,她一心侍奉柳珠弦養傷,除齊詢來找她,她會出去應付一番以外,其他地方一概不去。
齊詢端詳她臉上傷痕,道:“我聽人說小将軍打了你,到底怎麼回事?說出來,我給你出氣。”
令儀強笑道:“沒事,我的傷已大好了。别為我傷了和氣,不然皇上又要責怪你了。”
齊詢感激她為自己着想,心底湧上無限喜悅:“聽說阿瑛也欺負你了,我說了她一頓。程家兩位小姐也參與了,對不對?”
令儀忙拉住他的手:“别沖動,我都說沒事了!”
初珑在旁邊咳得肺都要飛出來了:“姑娘坐遠些,别讓奴才們為難。”
齊詢看了初珑一眼:“她是得了肺痨嗎?為什麼還能在廳上伺候,還不出去!”
初珑不敢違拗,隻得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齊詢還在回味她方才主動的肢體接觸:“我答應你,不去找她們麻煩。你也要答應我,受了委屈一定要跟我說,好嗎?”
令儀抿嘴笑道:“好,謝謝你,這下我更喜歡你了。”
齊詢頓時有些飄飄然了,為了令儀的欣賞,他還要更努力才行。
“公主說我挑撥你們的關系,是你傳出去的嗎?”
齊詢立即賭咒發誓:“若是我說的,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她一直覺得我和四弟關系好,我們吵了架也都當是别人從中作梗。我已經跟她解釋了,和你無關。”
“何苦咒自己。”令儀忙隔空按住他的嘴,“那就是四殿下說的了,你們關系真的不好嗎?”
齊詢心旌搖動,點頭道:“一定是他!”
他遲疑着道:“至于我和他的矛盾,以後我慢慢告訴你。”
令儀似乎很為他的坦率而感動:“謝謝你對我這麼誠實,以後我會盡量離他遠一點的。”
齊詢長舒了一口氣:“别跟他交往,不是我吃醋,他真的不是什麼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