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轎車從遠方的山腳處拐入,停在了趙景誠面前。
車窗搖下,一隻斑秃的頭伸出來,司機大叔滿口鄉土普通話:“欸,小夥子,是你叫的滴滴嗎?”
趙景誠目光落在司機的臉上,他方才就是試探性地打了個滴滴。
司機見趙景誠一臉警惕,咧嘴笑,露出随着年齡增長而萎縮的牙龈:“小夥子,你别怕,我不是鬼。我前些天回老家看望老人,本來今天送我閨女回城裡念書,結果半路車故障了,修到天黑才修好。
我走一路也要油錢,想着能有人拼車也好,嘿嘿,小夥子你就出現了。”
趙景誠情緒寡淡,他不怕鬼,鬼怕他。他垂眸,副駕駛座上女孩睡得酣甜,父親在身旁,女孩就有了大不怕地不怕的勇氣。
他朝司機颔首,來到後座,打開車門。
判官熱情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趙景誠關門。
深吸一口氣後,趙景誠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他就知道,他一生孤辰寡宿、逆運悖時,哪可能走運碰上此等好事。
把他弄到山裡來的始作俑者還在恬不知恥地看風景,趙景誠憐憫地看了眼前座父女倆,若非神明作孽,凡人不會遭劫。
若是他倆也是術士,不知道他們三個能不能合夥,把這挨千刀的陰差給滅口,肅清江湖宵小。
想着想着,趙景誠甜甜地陷入夢鄉。
周身忽然覆上陰冷氣息,冰涼的大掌拍拍趙景誠的肩,覆蓋肩頭的傷口。
趙景誠乍然從睡夢中驚醒,瞌睡蟲還趴在臉上,他睡眼惺忪,美得像童話中的睡美人。朦膿中,他望見車窗外騰升起清晨的水霧。
下一秒,王子清冷的嗓音吻了上來:“趙景誠,你讓司機停會車,我去商超買杯咖啡。”
“我有黃符水你喝不喝?”趙景誠沒好氣道,誰家好人大清晨把人叫醒,就為了自己刻薄可恨的一己私欲?
“什麼?”司機驚駭地睨了眼後視鏡,鏡裡的趙景誠面色陰沉,朝着無人的空座說話。驚險的黑夜都過去了,他大白天還能見鬼?
趙景誠冷冷地盯着何江華,那人滿臉無辜,骨節分明的手指抵着薄唇,表明:不喝了。
他回頭,安撫司機:“我說夢話。”
“哦,哦。”
牆垣斑駁的紅磚房上,“居家貴和睦,近鄰勝遠親”的大字倏然将人推回了八十年代,這裡作為老機械廠的家屬區,算得上是市裡最早發展起來的地段。但随着機械廠倒閉,城市格局變遷,老舊小區也成了被城市遺忘的一角。
一輛沉穩的紅轎車駛入,掀起幾縷風。
窩在茶室外打牌的老人探出頭來,小區相互都有往來,老人們光看車就知道是誰家孩子回家了。可如今老人們卻兩眼一糊:“嘶,這誰家的車,以前沒見過啊?”
車穩穩地在一棟樓前停下。
趙景誠從車上下來,他向來穿得不搶眼,如透明的幽靈般,可以埋沒在人群中,高高的個子随人潮湧動,總是漫不經心地細微調整行走的方向。
藏在烏發下的雙眸掃了一眼打牌的人,并無目的性,很快就收了回去。
老人一眼便認出來了:“那不是……小趙嗎?”
此話一出,衆人登時噤了聲。
“小趙……趙家那個,小夥子?”
“唉,真是造孽啊……十來歲就死了爹娘,家裡的親戚全都盯着那一本房産證和賠償金,沒臉沒皮的吵。就他屋那老爺子,原先在這樓下坐着,死活不肯走,強逼着孩子把這套房給小兒子一家住。”
“這也是他孫子啊,心真狠!”
“這孩子厲害着呢,直接和那群親戚斷了往來,愣是死活沒讓親戚拿走一分錢。這些年看他一直打工供自己讀書,還考上A大了!算起來快畢業了吧?”
趙景誠神色不動,把這些議論抛諸腦後。
他沒心情理會,畢竟身後還跟了位不速之客。
老舊大樓的入戶門前,趙景誠手插口袋,冷眸落在何江華的臉上。